除夕加班之争
吴璟光荣地接到了八百年没见过面一见面就掐得跟斗鸡一样的兄弟莫择的电话。
在凌晨两点。
他迷迷糊糊连着挂了三四回,才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准备拉黑名单,结果睁眼一看,瞳孔地震,来电显示赫然是:
斗鸡(莫择)
好歹还打了个括弧备注了真名,不然他可能真的直接不清不醒地拉黑了。
他轻手轻脚掀开半边被子,把范文裕的那半边掖回去,光着脚跳下床,不紧不慢拿着震成震♂动♂棒的手机走到阳台,才猛吸了一口气,压下火气,点了接通:
“莫择,我操你妈。”
对面很奇怪地没回骂。
他又补一句:“他妈的大半夜的,明天,不,今天就除夕了,你们人民警察加班,关我们学校都不补课的人民教师什么事?”
莫择坐在遥远的电话那头,没忍住,呛了他一句:“你想多了,同志,加个几把班,我现在比你滋润多了。”
莫择陷在单人沙发里,脸和肩膀夹着手机,一手抱只英短,一手拿文件夹,桌上放着冒着热气的卡布奇诺,旁边的长沙发上躺着唐修。
莫择很自然地顺手给唐修把半边掉地上的毯子捞回来盖上,声音听不出起伏。
“滨海附中出事了。”
吴璟一怔,差点生生掐断阳台那株薄荷的茎:“你说什么??!”
如果当年搞《最后的晚餐》行刑的那个高大男人看见,会感到惊吓的。
Andrew旁边躺着Jesus,正在给Judas打电话问剩下十个人的情况。
和谐得不像《最后的晚餐》,像拉斐尔的《圣礼之争》。
莫择撸了一把英短的毛,推了推眼镜,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你放心,暂时还没出命案,但是我觉得十有八九跟九年前那起案子有关系,我现在……只是有个猜想而已,你要是还挂念阿鱼,就尽快来一趟。”
吴璟刚要骂出声,听到阿鱼两个字,又愣是给咽下去了。
“阿鱼?!”
莫择又把掉地上的薄毯捞起来,抖搂一下整整边角给唐修掖了回去:“没事,江城小区十三栋201,记得带你男朋友,就那个市图书馆馆长来。”
吴璟不清不醒地哦了一声,随手挂了电话,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卧槽,他怎么知道老子男朋友是谁??
你丫的莫择。
……
真实情况是吴璟听到阿鱼这个名字后再也睡不着了,在痛苦挣扎了一整夜之后六点半拖着范文裕跑到了江城小区。
门禁打开的那一瞬间,吴璟差点血压直逼160,就差拽着范文裕摔死。
卧卧卧卧槽!!!
这他妈的是……阿鱼??
唐修迷糊着应着莫择打开门禁,人都没看清楚,但还是很有待客礼仪地勉强睁开了眼睛,礼节性地挥挥手:“早上好。”
吴璟很有预见性,撒开了范文裕的手,听见对方说话之后,血压果断又飙一节,梆当一下摔门口了。
莫择闻声叼着牙刷一跃而出,迷惑地望了一圈,声音含混不清:“进来啊,杵门口干啥?”
看到摔的是吴璟之后,口齿含混不清又带了点幸灾乐祸:“怎么大早上的就摔了,范馆长等会带你男朋友上医院查查啊,别是什么器官功能性障碍的。”
唐修略有不满地瞥了一眼莫择,(莫择解码器认为大概是别他娘的杵门口一大群人丢人现眼的意思)招手示意他们进来。
范文裕冷着一张没睡够的脸把吴璟拖起来,朝唐修略一颔首,进屋顺手带上门。
吴璟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环视了一圈:
长沙发上的毯子,唐修身上明显不合身的睡衣,还有莫择疑似纵•欲•过•度的憔悴脸和黑眼圈……
卧槽,伤风败俗!
莫择这个禽兽,竟然敢搞从前情比金坚两肋插刀义薄云天哦不是好像没啥交集的室友!!
吴璟刚从阿鱼还活着中缓过劲来,就再次被这个惊人的(脑补出来的)事实吓垮。
莫择:???你纵欲过度,你全家纵欲过度,凌晨两点打电话给你的是谁?
唐修迷惑:“说话啊,大年三十的过来,不说正事就去包饺子啊别闲着。”
莫择把文件夹递给吴璟,示意他和范文裕合看:“我查到在九年前那起案子还要之前,曾经在滨海附中出现过类似的案子?”
“当时完完整整,死了十三个人。”
九年前的案子死了两个人,消息被封的很紧,莫择能查出两页纸实属不易,但时间再往前推九年,也就是十八年前,滨海附中,死了十三个人。
那起案子立了案,但是卷宗,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除了……一些照片。
吴璟一撂文件夹:“这些照片都快打上绿色马赛克了,身份都辨别不出来,看这些什么意义?行刑手法都没什么特别的,这沓资料跟废纸有什么两样?”
范文裕点头表示赞同。
莫择轻笑。
唐修抱胸站在一边,嘴角勾了勾,不置可否。
莫择又递过去一个文件夹:“如果,我说,所有涉案学生的资料都在这里面呢?”
吴璟翻了翻,手上动作簌然一滞。
——上面不仅有姓名、身份、社会关系,还对所有学生的家庭关系做了对比。
教职工子女对应教职工子女,工薪阶级子女对应工薪阶级子女,广告公司高管子女对应广告公司高管子女,外企白领子女对应外企白领子女,依次类推。
九年前与十八年前涉案学生的身份,全对上了。
替代品。
所有人都是。
行刑者内心会有一个模板,如果是为了还原当时的场景,行刑对象必然和对照的模板基本趋同一致。
就必然包括“身份”。
九年前的那起案子,行刑人对着十三个学生都透露过他们各自的“身份”,唐修,当时还叫俞狸,是行刑的主对象“Jesus”,莫择,是耶稣的首位追随者“Andrew”,吴璟就不知道怎么划到了“Judas”那里。
但是死无对证,十八年前的案子,没有人知道他们各自对应什么。
唐修抓了一支笔,唰唰在九年前涉案学生旁边写下“身份”,跟有相同社会关系的“模板”连上线。
但是问题出现了。
唐修一撂笔:“九年前死了两个人,他们又对应着什么呢?”
莫择看他脸色不好,知道那场爆炸对于他的身体影响还是很大,一下起太早也不好,撺掇着他回屋睡去:“再睡一会,说好今天不加班的,去吧去吧。”
唐修虽然迷糊着,但是就是固执地打定主意不睡回笼觉:“不去,我不想——”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一转头,盯着莫择:“你有什么要跟他们俩说,不想让我听?”
莫择满脸写着窦娥冤三个字,就差六月飞雪:“我不是我没有……”
唐修又在莫择旁边坐下了,理直气壮:“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坚决不走了。”
莫择好不容易想起自己还算个领导,忙不迭发话:“这算加班!领导给你带薪休假好不好?”
唐修冷笑:“是谁哪天晚上喝大了嘴一秃噜把支付密码告诉我,还把几张银行卡塞我手里,说我拿津贴随便扣,翻几倍都成的?你拿钱,还得从我这过,我稀罕?”
最后一句震聋发聩:
“你就是不想让我听!!”
范文裕及时转移了话题,解除了夫妻修罗场:“这个事呢,不用操之过急,反正暂时没有调查权限。你看嘛,现在学生都在家,行刑者只可能挑相同或类似地点来重现场景啊。”
“——你倒不如来讲讲之后那次爆炸?”范文裕话锋一转。
唐修瞳孔猛地一缩。
不愧是范馆长嘛,知道的真不少。
“我……从头开始说吧。”
唐修叹了口气,他也有私心,正好借着这个时间,让莫择知道所有难以置信的源头,以及最开始的那个荒唐的计划。
“最开始,我和我哥四岁,就是很平常的滨海市的孩子。”
“大概是我俩四岁生日过了一个星期左右,上头有人过来把我们俩接走了,说我父母死了,会有人抚养我们。”
“上头”,吴璟眉头蹙了蹙。
这个词意味不明,但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四岁的孩子,不怎么记事,但是总还是有些印象的,我记得我还有别的亲人——”
他有哥哥,也有姑姑有表哥,有姥姥姥爷,就是最最寻常的一个滨海市孩子,没有什么小说主角双亲俱亡,孑然一身的身世。
“上头的人收养了我们,他说,我们没有亲人,他和上头的所有人,才是我们的亲人。”
“父亲”说,你叫俞狸,哥哥叫俞狝好不好?
他攥着哥哥的手,垂着眼睛,点头。
狝,意思是秋天打猎。
“父亲”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兄弟注定要站到对立面。
唐修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们在进行正常的九义教育之外,还需要学习其他的,要会格斗,会射击,会看毒,会看吸毒人员,会演,会制毒的一定技术,懂‘行情’,会折腾丝路,会说缅甸话,什么都要会点。”
莫择脑海里再次控制不住闪过那道逆着光的,拖的很长的身影。
那人没戴降噪耳机,就那么双手持握着枪,逆着光立着,身形修长,拖出一道很罗曼蒂克的长长光影。
他就那么眼珠不错地看着年轻男人。
眉目清晰,眼梢长而漂亮,俊秀得挑不出错误。
明明和几年前一样,什么都没变,但好像什么都变了。
莫择好像想说很多,但是最后只小声叫了一下他名字就停住了。
“……唐修。”
Jesus果不其然是受诅咒的那一位。
他明明才二十九岁,就历经风霜,把从今往前的日子过得沉郁不堪。
唐修笑了笑:“感谢金三角转型,大部分毒品生意转入了缅甸内部,不然多学几门语言我会疯的。”
话说一半,唐修和莫择的两只手机在遥远的餐桌边上亮了屏,却只有一只响了。
唐修:……
“我开了静音,我的错。”莫择几步过去抄起手机,两个一起按了接通。
“莫择,有没有兴趣来加一下班啊?”
是余局。
“小唐,加班涨下个季度津贴怎么样?”
这边是……杨局??!
莫择沉默了两秒钟,把唐修手机抛给唐修本人,自己解决自己的麻烦:“没兴趣,有事儿您说话,没事儿挂电话。”
余泽还想抗争一下:“不是,我们这边……”
莫择明显身经百战:“没出命案不要叫我,忙着呢,滚。”
余泽改变战略:“那个我其实有事问你来着……”
莫择深谙各个送命题答案,张口堵死了余泽:“爱过,不约,救我妈,保大的,还有事吗?”
他完全没给余泽插话的时间:“好,没事啊,挂了。”
莫择按的毫不留情。
唐修更直接:“您是?啊杨局啊,不加,涨十倍也不去,您发工资啊?”
“什么,您去跟莫择讲?用不着,他卡好几张在我这,得了吧加班,不用找理由叫我过去配合调查,过完年再说吧,我要真是黑警还只要您查?林厅来了都差着点!”
嘲讽,高啊。
字里行间都是嘲讽对方连个厅级都不是,还有脸查这么大的事。
吴璟暗戳戳地比了个大拇指:“高啊,鱼。”
唐修一向对吃闲饭的草包领导持鄙视态度,干脆利落地准备挂电话:“再会吧杨局,林厅来了我除夕都不会加班的。”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然后一句变成几句:
“谁批的?我领导。”
“哦,莫队他心疼我。”
“挂了杨局。”
唐修点挂断。
“今天是个好日子。”莫择甩开几个文件夹,“得了也别变相加班了,你们俩过来,我也不是请你们来吃干饭的,洗洗手和面去吧。”
唐修逃脱了讲故事环节,正松了口气,去厨房,听着后面莫择念着百度:
“高筋面粉,凉水和面……”
唐修拉开厨房柜子,猛地反应过来:
“莫择,和你妈的面!”
“八百年进一次的厨房你觉得有面粉?!”
“还有高筋面粉凉水和面是夏天的做法好不好!你查的什么百度!”
莫择哦了一声:“那他们俩拌馅去吧,我们俩去买点饺子皮。”
吴璟在他背后拉开冰箱门,声音更加幽怨:“八百年不进一次的厨房,你们觉得我是拌汽水馅还是酸梅汤馅?”
范文裕抱胸立着,终于克制不住很失礼地笑出了声。
唐修对着莫择毫不掩饰翻了个白眼,一手揽过吴璟:“走走走,菜市场几步路啊,你家里谁做饭啊?”
吴璟面色一滞,把莫择旁边的范文裕拽过来,满脸写着真诚:“他。”
唐修:?!!!
“我以为你才是那个进厨房的!!上学的时候宿舍里电饭煲不是你带菜不是你炒吗?!”
范文裕:“??你不是说你不会??”
两个撞了号的家伙同仇敌忾,声震寰宇,气吞山河,震聋发聩:
“骗子!!!”
莫择投去一个怜悯的眼神:“呵,男人。”
“男人应该自动自觉洗碗做菜搞卫生,床上服务一条龙,如此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
莫择痛心疾首。
吴璟咔哒一声按下门把手,瞬间化身滨海附中德育处主任:“对于组织上的意见,我进行深刻反省,秉持能做绝不让伴侣做的原则,本着教育我本人,警示他人——”
他停住了,望着范文裕笑了一下。
“处分决定由范馆长一人拍板决定,由他本人宣布——”
唐修被腻歪到了,走了两步,往莫择怀里缩了一下:“噫,这小子老师干久了出毛病了。”
范文裕终于受不了了,伸手把门推开,额上青筋一跳:“现在,马上,出门,买菜,闭嘴!”
“哦。”吴璟不情不愿闭了嘴,“吃什么馅啊?”
唐修和莫择口味出奇的一致:“茴香!”
范文裕摊手:“我无所谓。”
吴璟瞥了一眼口味非常一致的两位:“矫情。大年三十,哪来的给你卖茴香?”
“反正你俩也尝不出太多味儿,卖啥吃啥吧——”
然后吴璟光荣遭到两人恼羞成怒的打击报复:“滚!!”
事实证明,除夕包饺子,还不如去加班。
反正四个人包饺子全是现学的,包的生不如死。
唐修捏了一个褶子,终于认命地放下看不出是什么的玩意,混在一案板的奇形怪状里面丝毫不显突兀。
他擦擦手拿起手机。
“喂,杨局,加班涨津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