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魂无名者的故事

第五节.底层

    沉睡,多么诱人的词汇。

    最初罗德兰的不死人们还不以为然,以为不死代表的仅仅是形式上的不同、是信念不坚的后果,那些成为活尸的伙伴皆是因无法度过诱惑而堕落,与活着的他们不同,是真正的邪物--因此,那些被关入下水道的居民仍试着恪守伦理,凭着一股仅剩的优越感,他们在发霉的走道中建立起一个小小的国度,不属于罗德兰、不属于人类之都,它是真正的不死人城邦,保护受迫害者们不让外物的威胁。纵使它肮脏而下流,与粪坑无异,那里依旧是个国家,是可悲之人最后的归属。

    然而直到那些居民的人性随污水流逝,他们才发现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皆空,如今崩坏的不死人之国只剩下几个掠夺者徘徊,而其他人则只能在污泥里等待,等着自己陷入沉睡的那天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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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成为一个大人物,身穿成套的铠甲、手持神祝的大剑与盾牌,站在墙垒之上看守着堡垒……我想当个士兵长!没错,这就是我的目标!"年轻的我是如此对着前辈说着。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淡蓝如烈日苍穹的色彩是我的依靠,让心中的不安全数消散。

    然而当我照实说出了自己的期盼时,前辈却只是笑了一笑,接下来又把注意力移回了前不久猎到的大熊身上。此时他一边支解着熊皮、一边喃喃说道:"你为什么不干脆说自己想当骑士算了?"

    "我能吗?"

    "哼,傻小子,把眼光放远一点吧,假如是个弗雷米莫人,你顶多只能成为小卫兵,可是现在不同了,就算当个佣兵也能成王,况且是作个小骑士?"

    但我反倒质疑他:"要是真的能成为骑士,你怎么不去当?"

    "我只想赚钱当地主,骑士什么的给你们这些小鬼头去作梦就行了。"

    不久后,我们把熊皮和熊头拿去卖给了商人,他似乎不是很喜欢浪人们抢了猎人的工作,但对于货品倒是赞誉有佳,于是打算多赏了一些钱给我们,只是前辈坚持只拿自己应得的份,所以这笔横财始终没落入我们口袋。我不懂,他为什么总是这么恪守着那些奇怪的原则,多拿一些难道不好吗?尽管那些钱也够多了,至少足够我们半个月的旅费,但当时的我就是不服气,总觉得前辈的想法太过顽固。

    只要多拿一点、口袋就能装得更满一些,这不好吗?我问前辈,他为什么要这么固执,但前辈一如往常的沉默不语。他很少开口解释,也许对前辈来说,做的比说得更有意义吧。

    那天当我们没再说过一句话,一直到--

    "傻小子,我们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直到那晚他亲自开口。

    我们在索尔隆德的外省林区中扎营,前辈告诉我,为了达成梦想,总有些不能做与必须做的事情。我问:"不收钱就是你所谓的不能做吗?"

    他一边搅着汤锅,一边回答:"要是你喜欢被当乞丐,我也没理由阻挠你。"

    "多拿一点就是乞丐,这算什么道理?"

    当时我感觉自己被愚弄了,一心认为那只是前辈的自尊作祟,又或者是一种老生常谈的偏见……但现在我总算明白了,那些施舍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但你不可能永远都是正确的,前辈,我不相信你总是能做对的事,我告诉他,自己也没理由对他言听计从,然而前辈早就看透了我的软弱,他知道自己的小伙伴就像只小狗一样,既愚昧又愚蠢。

    "兄弟,你知道我们有些不能做的事情,不节外生枝、不多拿少取,我们虽然只是群肮脏的家伙,但有些东西就是不能妥协,"接着,他将一碗熊肉汤递给我,并说:"骑士大人,你了解了吗?"

    "了解了,大地主。"

    他笑着摇摇头,大概是受不了自己的小伙伴这么爱顶嘴吧。"好了,明天我们就要去侯爵那报到了。咬紧牙关,这场战役将会比你想象中的要长上许多……要是你表现得够好,也许他们会收你当仆从也说不定。"

    "但我永远不可能成为骑士,"我喃喃着:"我甚至不知道怎样才算是表现好……在他们面前学狗叫吗?"

    "你可以先展现的你原则,那些人最喜欢这套了。"

    好的,我的原则就是……

    ("嘿,傻小子,你的原则是什么?")

    我探向声音的源头,此时铁闸之后站着的一个活尸,从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个女性,而且还保有意志。她站在那做什么?我站在这又是为了什么?“……嘿,你是谁?我为什么在牢房里?”

    “不……嘻嘻嘻……是我在牢房里,傻小子。”那位活尸女性如此说道,“刚才说道哪啦?你的原则?”

    我在哪?

    脚下传来潺潺的声响,清澈的冰水从脚踝流过,剎那,寒冷从脚指爬上心头。我站在漆黑的水道上,不知原因何在;后来,我坐在一旁的出口旁晃了晃脑袋,希望这样能让自己清醒些,然而疼痛加剧,我一时间甚至无法看清楚自己的手指,更遑论自己的行为了。于是,我问女活尸,我究竟在这边做什么,而她沙哑却轻柔的声音则回答,我只是抓着栏杆自言自语,满口没头没尾的呓喃。突然,她似乎面露微笑,并将一团苔藓递给我;那紫色的小玩意儿跟黑森林的特产一样,是用来消缓毒素的药材--我不禁苦笑,笑着自己脑袋像中了剧毒般濒临崩溃。

    “谢谢你,但我没事,”我推去对方的好意,并顺手捞起了一摊水将脸上的脏污洗去,“我只是需要睡眠……等事情完毕了之后,我就要睡个够。”

    “嘻嘻……睡眠?在这个地方,睡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也站在水上,而且似乎站在那很久了,久到连破布鞋都长了青苔。

    “我不想睡在这……我想回到人间,躺在舒服干爽的草床上。”

    那位女性傻笑了一会儿,那股细小而神经质的笑声让我不安。“你会习惯的,傻小子,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她为什么留在这?那个人是被谁关进水道口中的?于是,我问:“你被关在这?难道你不想出来吗?”

    “我?不,谢谢,我过得很好……我生前就从来没遇过一件好事,现在留在这我反而乐得轻松。”接着,她细小的手从后头又取出了一把苔藓,此时她的声音又更加低沉了,“我说,不死人啊,要不要买点补给品啊?你跟那位小伙子都不打算买些东西吗?我为你们搜集了好多苔藓。我想你们接下来是要往下头走,可是底下尽是些毒与瘟疫汇聚的地方、而且越往深处就越危险,要是不好好准备,就算是不死人也会丧命的呦!嘻嘻嘻……。”

    原来她在这里做起了无本生意,那些新鲜的苔藓取之不尽,永远不愁没有商品;然而我不需要它们,因为早在黑森林鬼混的时候,我就已经备齐了这一辈子都用不完的苔藓了。“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暂时还用不着。对了,你能告诉我,我……我刚才就是和那位学者从这离开的吗?朝着后头?”

    女商人轻点了头,后来她又拿出了更多的商品摆在旁边的小露阶上,期望当中哪项是我能看上眼的。它们全藏在后头的壶中,虽然种类不多、却有着相当的数量,另外最令我感到讶异的是,那些东西都被保存的很好,尽管染了些许水花,但却没有真的受潮。“选一样吧,这位骑士,看来你的朋友不会与你同行,那么接下来肯定又会是一场苦战……你这一路走来肯定非常辛苦吧?要是有了些道具辅助,也许你就不必弄的这么狼狈了。”

    “真有意思,商人。”看来我还有的选择,至少有青苔以外的东西可以购买。突然,我看见后头的黑木箭,那东西就跟待在庭院的法里斯所用的箭一模一样,我还记得大伙都说,那东西除了他之外就没有任何人懂得制作了,然而黑木箭现在出现在这,其来历令我困惑无比。

    “弓之英雄、法里斯,”这时女商人没由地讲来起来,“你听说过吧?……你见到她了吧,勇敢的不死人?嘻嘻、真奇怪啊,为什么她的东西会在我这呢?假如你遇见他,能不能帮我问问?”

    “那一桶箭都是你做的吗?”

    “是,也许是,我留了一整桶下来……可是我已经忘了,那到底是我做的、还是我偷来的……嘻嘻嘻……。”女商人笑着笑着,嘴上的弧线就缓缓地落了下来,最终只剩下些许空洞的声音徘徊。她曾经知道答案,可是现在无论怎么苦思想都再也想不来了。

    她的模样或许就是我未来的下场吧。“请给我一些黑木箭与木箭,商人。”

    “喔,啊--……”她很快就将注意力转到了我身上,刚才的迷惘瞬间消失无踪,“你确定不要来点苔藓吗?或是松脂、飞刀?再不然头盖骨?活尸们最喜欢这种东西了,包括我,嘻嘻嘻--……。”

    我们商量了好一阵子,两人一来一往、漫长而细碎地商谈着--最终我又多买下了骨片之类的杂物,至少那些东西是真的能派的上用场,而此时女商人终于也才开心地放过了我,并转身整理那些出售品。

    “所以,你的原则是什么?”女商人突然问道:“成为不死人的你还留下了什么原则吗?”

    可恨的女人,你又何必再次提起这种事?“我忘了。”

    “嘻嘻,遗忘也未尝不是件坏事……不如说,忘了会更轻松,是吧?”她将商品一一交付于我,“无论做过再多错事、有再多懊悔,成为不死人之后也都没意义了,也许这就是当不死人唯一的好处吧。”

    “你说的算……。”我开始焦急起来了,我害怕她知道我的真面目……我怕她会多问上一句话。

    “难道黑骑士大人不这么认为吗?成了不死人后,任何错误都不算是错误了……毕竟,还有什么罪过比得上我们的存在呢?”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商人。”

    “真的不知道吗?我英俊的假骑士啊……嘻嘻……。”

    够了。“闭嘴、闭嘴!疯女人!”

    “嘻嘻嘻……好,我不说了,亲爱的客人,让我们把它忘了吧。”她遮起嘴巴,但戏谑的声音未曾间断。

    我抓着栏杆,好像自己才是被关在牢里的人一样,后来,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又瞪了那位商人多久,也许我又陷入了沉思、也许根本什么都没想,就这么虚度了片刻,眼看女商人悄悄的退入后头,她迷惘的神态里参杂着怜悯,彷佛局外人般端看笼里的疯狗。

    是的,我是疯了,如果没疯,我又怎么会站在这?别骗自己了,假骑士,为何你总是如此执迷不悟?杀人偿命,我这辈子早就背了还不完的罪孽了,就算再多上一两个,这又有什么差别?

    “再见,亲爱的客人,有缘在相会了……。”

    为何我总是以为自己是无辜之身,不该受到任何责罚?你不是骑士,你没有任何原则与道德可言。罪人,那些荣耀都不是你的。

    ("嘻嘻嘻……")

    别遗忘它,那是你的罪。

    ("嘻嘻……")

    承担它、承担它……我知道,承担它,不要找任何脱罪的理由。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吗?很好,我铭记在心,那现在看看我能不能把这份重担背下地狱……走着瞧吧,女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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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道位于高处、与这座边墙相连,就如同我最后所记得的画面。

    我无法想象上头的水从何处来,只知道它们被送往北边,白教之城所在之处;可惜那里不再是我的目的,现在我只能往下走,朝着他们都不愿接近的垃圾坑里钻。物以类聚,不是吗?一跨出墙塔,古利古斯曾说过的广廊道就在眼前,被天上的微光打多轮廓,而在壁边楼梯前方有道不起眼的门,左右两道火把标出了它的位置;假如没猜错,我想它就是深渊的入口,除此之外别无他处。

    尽管心里明白,但这副身躯却依旧让恐惧所引导,我颤抖的手开启了门扉、赤足踩着让污垢覆盖的木板前进。钻过那道小门,此时我尽可能不去想象此地的模样,然而鼻头止不住凶猛的恶臭,此处的空气让腐败占据,黏腻的触感从墙垣到气流,无所不在。

    楼梯一阶又一阶,我的位置逐渐下降,突然,我见到小小的拱圈前展开了一块平台,那里看似一处存物地,也许早先作为工作处的走廊也说不定;接着,更前进些,开始有些超乎想象的状况出现了,我本以为这里自从成了地牢之后就变得毫无秩序、与垃圾山无异,然而我仍可看见整顿的迹象,那些人统治了此处,但不外乎就是将这当成最后的家乡吧。

    ("你……。")

    是谁?喔,我真没记性,毕竟这里是关不死人的地方。你说是吧?

    ("……你是……。")

    ("是……谁?")("谁来了……?")("……是你吗?")("……谁?")

    那些活尸从角落中窜出,口里喃喃的都是些没有意义的词汇。我曾心软过,因为对方曾是个无故蒙受灾难的平凡人、因听见它们的祈祷与哀号而感到罪孽深重,但我有什么资格去怜悯?

    “活尸们,来吧,我在这,来吧……。”我轻声呼唤着,勾引着它们往通往廊道的窄梯处移动。

    手持火炬的活尸来自远处,光点照亮了这四通八达的平台,我看见有如巡人的它们从十几尺后走来,在阶梯与廊道上下来回,那些火焰如鬼火飘荡,虚假的它照亮了地上的湿砖与身旁的伙伴,再过不久,它就要走上木台,与我这个来客打声招呼。人性,它们要人性,渴望那些黑漆漆、彷佛人类意志之结晶的玩意儿,就算不知道那东西的价值,不死人的本性也驱使着那双手脚不停地寻找着,而它们也要灵魂,温暖如阳光的能量,满足一点存活的幻觉。

    我曾想过,要是那些活尸真的取得了两者,它们有可能再度变回一个有意识的人吗?但就算变回一名有知性的不死人,对它们而言又有什么意义?来吧,你们就快点过来吧,让我来了结你们--

    --剑起剑落,我想我已经习惯了对付那些可怜的暴民,惯于抢夺与摧毁--真是太好了,前辈一定会以我为荣,脆弱的小宝宝终于长大成人了!哈哈……哈……这一点都不好笑。

    剎那的打斗声吸引了更多敌人,后头的活尸居民从各处涌入,多到我无法细数,其中有的断了手臂、有的缺了大腿,穿着破布的它们有老有小,盲目地追着声音而来。再过一会儿,它们就要看到我了,到时肯定又是一场灾难,远比在教区的状况还要严重,因为当中有不少活尸拿着足以称作武器的东西。

    (呼--喀兹!)

    这到提醒了我,应该找面恰当的盾牌当掩护才行。亚斯特拉的风筝盾特别有名,轻巧又坚固,大伙都非常喜欢那些骑士国出产的玩意儿,它们就是懂得怎么制造好东西,相对来讲,塔卡利纳的技术好,但装备就是不合手。

    (锵!锵喀!)

    嘿……别想打我手臂的主意!当然,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也愿意与你们一谈人生忧愁,可惜不是现在。

    ("啊啊……火焰啊……。")("……你在哪?……。")("食物啊……已经没有食物了……。")("……我在哪?在哪?")

    好吧,这下可真热闹了,周遭的地下居民们正慢慢靠拢,迭罗汉似地从拱窗与断墙爬了上来,我现在得想个新法子才行,最好能一次搞定的好方法……那就试试看吧,女商人推荐的骷髅头有没有她所讲的这么有效。

    不过冷静一看,它们的数量又比我当初想象的少,至少对一座慢慢遭不死腐化的城镇来说,这里的人显得太少了些,少得我还有余力脱逃;不过我在捡起地上的火把时,突然一棍袭来将我打个正着……该死!我得赶紧找了个适当的地方跳下去--但脚一离地,那些活尸便躁动不已、逐猎物而转向,它们的步伐缓慢而迷惘,时快时慢的让人无法捉摸,可是要不了多久之后,它们肯定会一拥而上,像海浪一样扑向我。海浪?真亏我能想出这种形容词,说是海浪再恰当不过了。

    “但海花的下场是成为泡沫,朋友。”这阵喃语彷佛他人借助我的口所吐出的,跟着牙与血一同落到了地上。

    现在那些就是全部了吗?最好是这样……很好,追着它吧!这可是我刚买来的新货喔!

    (砰咚!……砰咚!砰咚!……)

    天知道我为什么要买这么多头盖骨?而且其实更本就不需要扔这么多,对吧?但那位商人也提供任何使用解说,要是发生了什么疏失可就麻烦了。算了,管它的,能用就用吧。

    (砰咚!砰咚!……)

    五颗头盖骨,渗着青火的它们于地上应声粉碎,一阵魂火散开,而后消失于空中成了诱饵,勾引着活尸们逐香而去,惶恐地争夺那些不存在的灵魂。同时,趁着短暂的空档,我找出了一直没机会使用过的火焰壶。

    (……咻呼----……咚轰轰!轰隆!轰轰隆!)

    它们的威力之大、数尺之外仍能感受到爆破的震撼。我看见那些居民在挣扎,火焰爬上了它们的衣料,风干的皮肉成了燃柴,剎那的光辉让底层顿时热闹了起来,然而踱步与哀嚎交织交错,那团篝火虽然炙热,却让我不禁寒颤。我烧死了它们,亲眼见证火药与硫磺沾在活尸身上、火焰让它蜷缩的模样,那画面令我恶心,但我仍强迫自己看下去,直到自己亲手将其中几个顽强残喘的敌人杀死……我吐了出来,明明腹中没有任何东西,但仍吐了一地。

    真奇怪,明明打斗都开始了,为什么没更多活尸过来?接连我大喊又几声,然而除了回音之外一无所获。都去哪了?难道这就是所有的人吗?犹豫让我踌躇不前,直到我战战兢兢地将平台的死角都检查一遍后,双脚才催促着自己赶紧离开,往下一层走去。

    火把切出了一个圆形,我深藏其中,依赖着火炬的光与热;它永远燃烧着,我明白,但那东西跟不死院的火焰不一样,是真实存在的能量,有几次我想伸手触摸都让灼热所逼退。但后来我也不再思考它的本质,毕竟思考罗德兰的法则是一件愚蠢的事,不如把心思放在脚下的路径还更有意义些。

    (咚!咚吺!咚吺!咚吺!……)

    那又是什么声音?下方传来了充满节奏的响声,似乎是厨子的菜刀在作祟,同时间我也听见了些许异声,彷佛柴烧、水滚。探头一看,原来真是个厨师在那,巨大壮硕的它穿着肮脏的围裙、头上罩着一个麻布袋,那家伙在工作台前剁着奇怪的肉块……哈哈,看来谜底揭晓了,难怪这里的活尸剩的不多,我想大概都进了某些大汉们的肚子里了吧?真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唉,就别打扰他的兴致了吧,反正这里多的是路能走。

    (咚!咚吺!咚吺!咚吺!……)

    听得我都饿了。好饿。

    (咚!咚吺!咚吺!咚吺!……)

    讨厌的声音……我多久没吃东西了?

    (咚!咚吺!咚吺!咚吺!……)

    要是有碗菜汤的话……

    (咚!咚吺!咚吺!咚吺!……)

    好饿……哈哈……好饿……快饿死了……

    (咚!咚吺!咚吺!咚吺!……)

    好饿……

    ---

    "你数过我们在这困了多久了吗?"我问。

    "不,我没这么无聊。"前辈回答。

    "你记得你曾经饿过多久没吃东西吗?三天?一个礼拜?"

    他拍拍肚子,双眼直盯着城塞远方的森林。"你饿过多久、我就饿过多久。"

    "但我肯定你没经历过那次饥荒,当时城里死了好多人,我甚至以为那地方就要这样完了。"

    "真可惜你没死在那。"

    我知道那是他的玩笑话,可是我并不喜欢前辈在这种事情上展现他的幽默感。"是,多亏了善良的索尔隆德之女,卑微的弗雷米莫人没有死在那。哈哈,我这么讲你开心了吗?"

    "是,很开心。"

    可恶,他就不能偶尔示弱一次吗?"好吧,总之我想说,要是围城将持续到下个月,我敢打赌你一定会是第一个因为撑不住而饿死的家伙,因为我挨过的饿比你还多还长!"

    "喔?"

    此时肚子里传来了一阵隆隆巨响,我猜我是输了。"好吧,当我没说话。"

    那是补给线中断后的第二个月,这个小据点里的粮食已濒临枯竭,而纵使有水、但也是被污染的水源;但多亏了一阵冬雨,我们的命又得以残喘,不过伴随着阴雨而来的是却寒冷与疾病,整个城塞一片狼藉,让死亡所垄罩。

    由远行者梅森带领的军团在此奄奄一息,然而我们仍未举旗投降,只是一昧的固守此地,不让雇主之敌越界一步……这段无奈得期间,我们每天都在做些无聊的事,不管是对着周遭侦查的敌兵丢秽物、或者在骂些蠢话,大伙想尽法子苦中作乐;而墙内的状况就更无聊了,那里还留了一些普通人,我们这些杂牌军只能跟他们干瞪眼,除了试图响应那些人的求助之外,其余的什么都不能做。多亏了梅森"葛温妮雅"般的心肠,弄到最后大伙还得充当保姆才行。唉,都快没力气握剑了,我们竟然得照顾着那群倒霉的家伙……真是崇高的使命……大概吧。

    然后日复一日,死于疾病的人越来越多,远比饿死的还要多,堆在下风处的它们再冬雨中仍持续着缓慢的腐烂,最终成了另一波灾难的源头。所幸这场混乱只持续到春天,接着后方的援军奇迹似地突破重围,一脚踢开了我们的困境。然而在救援抵达之前,有些事情逐渐失控了;也许那也称不上是失控,因为最疯狂的日子早就过了,只是有些人再也受不了饥饿,于是开始打起了尸体的主意。包括我在内。

    但我最后却依旧没有参与那场行动,因为道德上的恐惧令我不敢恣意妄为;另一方面,我则不敢跨过前辈的基准,他像个拒马一样挡在那,将我与疯狂划清界线。于是我只是看着,并感受着空无的肠胃如何绞痛、身躯又如何颤抖……我认输了,前辈,现在我好想吃点东西……泥土已经无法满足我了……。

    好饿……

    ---

    ……

    ---

    “拜托,请别吃我,我没有你想象中的这么好吃!”

    你是谁?“呜……吼啊--!”。老天爷,我怎么了?“呜吼……呜……我、我的声音……咳咳!咳咳咳咳!”

    谁能告诉我,我这又是到哪了?

    一回过神,我人已站在这处仓库似的大房间里,此时手中的火把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破损的麻布袋。这是谁的东西?我问你,这到底是什么?

    “喔……谢谢,我知道我早该猜到你已经解决了我们的大危机……但拜托,我对那些厨子们的遗物没兴趣。”那位被困在桶子里的男人回答。他穿得一身的破布衣料,看起来只比居住在此的活尸还好上一些。

    “厨子们……对,是的,那些可爱的小厨子……呜呜!”--我感到一阵恶心,然而这次窜出喉咙不再只有胃液,其中还包括了一团团生虫的肉块与糜烂物,馊味直窜脑门……呜呕……鼻子里也跑出东西了……

    我不想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什么东西,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先生,让我们忘掉刚才发生的事情吧--一切重新来过!也许我再从外头走进来一次也未尝不是件好事,然后再说点毫无意义的小谎、假称自己不小心犯了风寒……没错,因为疾病,就是它!毕竟这里多的是让人不舒服的事情,我就是因此才失常的……拜托,得了吧!真是个烂理由!

    你现在躲在门外是想做什么?别装了,你就是吃了那些鬼东西,你太饿了、饿到饥不择食,但不死人怎么会需要吃东西呢?也许这又是一个我所不晓得的秘密也说不定。

    唉,好吧,大天才,已经没时间了,现在让我们正式来过。

    首先我从外头走进来--然后……就是现在,打招呼。“嘿,你好,我是不死人。”

    “哦……嘿,你好,我也是不死人。”那位先生回答的有些困惑。当然,我也很困惑自己为什么样说出这种蠢话。

    “你,被抓来这?”无论如何,我要先发制人,先生,发言权在我,“你怎么进来的?哼?”

    “嗯……从门口?”他回答:“不,不应该这么讲,老实说我不算是从"门口",因为那锁着。”

    “那么?”

    “那你又是从哪进来的?”可恶,他反击了。

    “门口,”这话一点都不假,“我把它打开了。”

    “打开了?你?哈哈哈--……喔,老天爷,我的朋友,你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慵懒而平和,那个人感觉起来总是不慌不忙,那份平稳让我也不由地笑了出来。但到头来,我却始终说不出发笑的原因,也许是被此刻的怪异给弄昏头了吧?紧张一离去,蓄积的情绪就一拥而上,此时我也不想管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而笑了。

    等这阵混乱告一段落,我这才想到要上前替那位困在木箱堆后的先生解围。这种是我做的得心应手,几乎都成了习惯了,可是没有疑问的救援可是第一次,我根本不用问他到底是怎样倒霉才会沦落此地,毕竟事实很明显,那位先生被关在这唯一的理由就是要被当成食材。

    他被绑在木桶里,像个木头一样被直挺挺地塞在那。老实说,这德性也太滑稽了,这路上我好像还见过不少这样子的尸体。

    “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没被吃掉……呜喔喔--”在扛他出来的途中,那位先生发出了一声惊呼,不过脚一踏到地面,他马上就恢复镇定了,“呼,没事,我可以的。”

    “希望如此。”

    这时他探头看了一下远处的房门口,盯着火炬照出的黑暗,似乎在担心厨子会跑回来一样。“……呜呼,看来已经没事了。唉,被活生生抓去做料理……光是想象就觉得可怕……我真的非常地感谢你,朋友。”

    “你的谢谢太多了,先生。”

    “我是大沼的劳伦狄斯,无论如何,这份恩情我一定会回报的。”

    “不用回报也罢,劳伦狄斯,”我擦去嘴边的秽物,看到那位仁兄没事了,我想我也没理由继续待着,“我不值得你的回报。好了,你应该知道回去路吧?那我就不送你了。”

    此时劳伦狄斯从腰包中掏出了一片叶子放入嘴巴咀嚼。那东西细长且干燥,看起来不像绿叶草,也许那是大沼地方的特产也说不定。“嗯?那你呢?”

    “我要往下走。”

    “哇,我从没想过有咒术师以外的人会想下去呢……你可真是奇怪,陌生人。”

    “随你怎么说,总之我得下去。”

    他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接着说:“烈火般的斗志,朋友,你的意志与你的灵魂一样强大。”

    “怎样都好。”说着说着,我就朝着外面过去,将那位先生给留在后头。不过我看到外头伸手不见五指,便想要把门边的火炬给借走,可是这么一来,就得换劳伦狄斯摸黑了,于是我回头问他:“嘿,老兄,我想前面将会黑上好一阵子,不如就一起走吧,至少得让我们再找一只火把才行。”

    “呦,别担心,”话说到一半,他半举的手中突然渗出了橘红色的光辉,等我仔细观察后才明白,那是团油灯般稳定的火苗,“我们这些人最擅长紧急应变了。”

    真是个好家伙,我不讨厌这样的人。“保重了,劳伦狄斯。”

    “愿火焰保佑,朋友。别再乱吃东西啰。”

    劳伦狄斯的声音消失在转角处,这时我人已走远,闯入无光的走廊中。经他一提,我才惊觉梦中的饥饿仍未离去,我的脑袋仍徘徊着厨子们的剁刀声,断肉碎骨的响音不时地沟出那些记忆。一阵一阵,声音构成的图像,我好像再度看见那群兄弟们啃着焦熟尸骸的模样……好像我正参与其中,一同分享着那些腐烂的骸骨。

    “……好饿啊……。”我喃喃着,不知何时,脑海的画面只剩下我与一具女性遗体,她惊恐双眼无法瞑目,直瞪着我这个贪吃的恶魔。

    这很正常,不是吗?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