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魂无名者的故事

第十节.灰烬与星火

    我们的英雄、我们的王,这趟旅程艰苦而漫长,看似永无止尽……但也终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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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塔西亚,我的安娜塔西亚……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咭……咭--锵铛!……咭--锵当!)

    别害怕、别害怕!

    ……我的圣女,我不会强求你离开,我只是给了你一个选择。出口就在这,你的眼前没有铁牢,留下、或离开,全凭你的意志。

    你很幸运,安娜塔西亚,你获得了完好的身体,能站、能活动,但就算如此,你也情愿当个牢中的囚奴;也许你以为自己活下来就是为了提供不死人一个停歇的理由、肩负着神圣又伟大使命,但不死人不需要你,他们的死活全凭自己。没有人需要你……篝火只是白教的谎言、是你的谎言,罗德兰的火焰生灭来去,从来就没有传火这种事,因为我们全部都是火焰,打从成为不死人的那刻就点着了。你们在说谎;你在说谎,安娜塔西亚,没有任何东西能把你束缚在此,篝火那只是一个借口。

    我曾想要你自由,但你自由了又能去哪?祭祀场就是你最后的家园,除此之外,你无依无靠。躲在着个笼子能让你安全,不用思考自己的未来……可是时间已经动了,你的未来也是,它不会永远和你站在同一阵线。如果躲在山洞里就是你的选择,那就继续躲吧,躲到你化为活尸、或让下个不死人给杀死;但假如你厌烦了,出口就在这,只要轻轻一推,你就能出去了。

    别害怕,你永远不需要害怕,我的安娜塔西亚,我是你的骑士……一个愚蠢的不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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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替其它的防火女们建了个坟冢,它就在山崖旁的墓园里。实际上山头一个位置都没有,成堆的墓碑占据了所有空隙,从芙拉姆特所在的神殿至通往地下墓穴的崖路入口,两地之间足足有近三里的长腹地,但山上除了道路外一点空位都没留下。安葬于此的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也许是几万、或几十万人,满到连放在山缘的石碑都快连成矮墙了……所以,最后我替她们凿了一个小墓穴,像祭坛一样。

    岩盘看起来很坚、是实心的大岩块,但实际处理起来却不怎么困难,那些岩石挖起来跟快干掉的泥块没两样,没多久就深进了半米长,接着我只要再用钉凿修一修,一个小神龛就大功告成了。

    只是有个小小的问题。这个龛洞不能太显眼,免得让人发现,打搅了她们的安宁;然而我又不能把它给封起来,毕竟防火女们被关太久了,那些女性到死前都忍受着封闭带来的恐惧与孤独。那片天空是重要的环境条件,要让你们可以感觉得到风与天上的光芒,那葬在这里才有意义……想着想着,我又多挖了五尺深。

    不会塌下来吧?我搜集了些木料支撑穴壁,然后又搬了教区的大理石凿成祭台放在最深处,这样房火女们有个干净的地方能落脚了。不过该怎么解决刚才的矛盾呢?……唉,是说啊,我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你们死了,一点都不留地消失在世上,那些魂魄只是你们曾存活的证据……这个坟真的是为你们而建的吗?不,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纵使如此,我宁可相信最后一点幻影,相信你们曾与我说话、曾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赐予我力量。

    现在,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好?妳们喜欢怎么做?

    我将防火女的灵魂放入小石棺中,心中不停地附诵那些请示,但一直到石块掩上半个洞穴,她们依旧不肯对我说半句话。

    我知道,这才是真实。我懂、我明白……。

    “你就只知道看着,是想施压吗?想的话就快说话吧,说出你的训诫。”我对英果德说。他站在我后头好一段时间了。

    “我只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帮点忙。”他跟着我的脚步来到了山崖旁。

    “你什么忙都帮不上,老人家,”我故意避开英果德的眼神,也许看着下城,那座城真是丑极了--真想把它给铲掉,“现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说实话。”

    “实话是什么?吾友,欲探求真实,你必须择正者、择正题开口。去找大蛇吧,牠才能响应你的所有困惑……但你可能本来就什么都不想知道。无知是福,但王者无知乃是天地之祸。”

    “我不信任那条蛇。”

    “那你又为什么要信任我?我乃神之仆从,一介无知小人。”

    无知小人……这时候你又无知了。活过千年了,英果德,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比我少过?“你的谦卑令我恶心。”

    “我不谦卑,一切只是实话实说。”我听见他在叹气。那是感伤吗?英果德的叹息令人困惑,接着他说:“那你呢?吾友?你从刚才到现在又说过多少实话呢?别白费工夫了,我们的争辩永远不会有结论……去吧,想必大蛇早就等候多时了,如果牠明白葛温王的意志与计划,那牠肯定也知道你终究要开口一问。”

    说到着,我们的谈话宣告无疾而终。英果德离开了坟场,而我继续坐在山边。罗德兰的天空起了云,湛蓝的苍穹蒙上了一层灰影,随后一阵冷风窜过,世界又恢复了原样,如此反反复覆,每隔好一阵子就会变上一些。草地好像枯黄了,也可能只是错觉,真真假假,摇摆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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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多久后,我再度跨入神殿。

    我坐在一旁倾倒的柱子等待,想看看芙拉姆特到底还想在地上装多久。牠醒了,牠总是醒的……如果不是,芙拉姆特,现在就快睁开眼,起身服务你的王者吧。

    “不死人勇者,你很困惑吗?”果然,你知道我来了。

    大蛇的身子抬了起来,但双眼未开。到底那条蛇身衔接到哪呢?也许它的下半身缠绕整个世界,也许它根本没有身体,只是个舞台道具罢了。

    “是的,芙拉姆特。你一定知道吧?我跟深渊见面的事情……那个抚平黑暗的卡斯……我感觉得出来,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单纯。”

    “我们的关系很单纯。我们都是命运,年轻的不死人勇者。”

    “命运?但是啊,该死的命运,是谁让你说谎了?”

    “我等从未说谎。你是黑暗的终结者,王的继承人。我是寻找王者的芙拉姆特,我的义务就是成就火焰大义,在我的真实里,你就是照亮世界的希望;而它,它的义务则是为了引导黑暗,唤回远古永恒,让不朽者再度统域世间,在它的真实里,你就是启动未来的不净者。我们都是命运,没有谎言对错。”

    “可是你有所隐瞒,卑劣的虫子,光说着对自己有利的话!……”我低着头,脑海走过的是当初的荣耀与辉煌,听着太阳之女葛温艾薇雅的请求、芙拉姆特的指引,那些都曾是我深信不疑的……令我实满的一切,“罗德兰充满了幻象,但这些幻象令我幸福,假如能一直幸福下去那该有多好……如果你只是想让我成为下个王朝的牺牲品,为什么不阻止我去听取深渊之音?”

    “我只是命运的一端,我不骗人,我只告诉你属于命运这端的事实。而它,它是另一端,你终究要知道得另一侧,我等再怎么阻止也是枉然。”

    “……推托,都是推托!……”

    “听着,实实在在地听我说道,不死人勇者,”芙拉姆特的声音贯彻我的思绪,那不带色彩,暧昧又中庸的语调令我迷惘,“我等不愿在你心中种下黑暗,是因为你们就是黑暗,一旦有了念头,假若再碰上一股推力就将一去不复返,永远让黑暗拢络,因此我等宁可让你在半途听见它者言说,也不愿亲自种下祸果;也许你会问,既然你们这些小人本属黑暗,那一旦知道了真实另一面,此时你又何德何能助光明一臂之力?但我要反问,当初是谁要分享光明?谁又渴望与火焰站在同一侧?你们虽是黑暗,却向往火焰与光芒,此等矛盾让我等无可选择,只能竭尽所能提供火焰得真实,但愿当我等继承者面愿黑暗时将意力不摇。”

    “有更好的方法!你能装成我的良心,你可以当的明灯让我脱离迷网……你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你为何要将自己的软弱怪罪于他者?”

    “软弱?……对,我只是个软弱的不死人,打从一开始你就看透我了……你之所以不出手阻止,为的就是要筛选出一个真正的笨蛋!明知自己将失去一切也愿意成为燃柴的白痴!反正没了我,还有千万个不死人能让你筛选……不必是我也行!”

    “必然是你,继承者,世界选择了你,可是不管是谁,我都只会道出命运的此端,况且--所有的人类,你们这些小人儿,你们恐惧的就是真相的全貌,一旦我说了、劝戒了,你们便会迟疑,然后说我等命运为虚,到时,又有谁真的愿意相信命运?”那些虚言一字一句地从牠的臭嘴里吐出来,“要我告诉你……继承葛温王即是取代祂成为火种,接下来的话你会听吗?人类--人类永远是自私又愚昧,尤其是你们,失去一切的不死人。当我说出十个好……十个对天下苍生的好,但只要有一个属于你们的坏,你们就会拼了命地保护自己,试图满足自己。这些……就是我所说的阴霾,将汝等推入黑暗的第一因。”

    真是歪理,竟然指责一个人有保护自己的念头……从什么时候开始,当一个人还得为自己摸不着、碰不到的东西牺牲生命?“如果你们真的想要有个唯命是从的消耗品,为什么不自己制造一个……就像你们培养防火女一样,制造一个不会动摇的完美祭品,把他训练成你们要的上等薪柴……”

    “意识的铁龙是黑暗最完美的温床,不懂动摇、不知思考的人永远是最无力的存在,这样的人类无法度过我等设下的考验……而考验,就是为了让汝等不死人从混沌中茁壮,唯有走过非凡之路、渡过荆棘苦海,此人才足以承袭葛温王的威名,此人才当强大而不可取代。”

    “那就把戏演完!自负的怪胎,我只求你把戏演完!不要让我知道一切,让我抱着幻影消失……一场梦也好,就像故事中的英雄一样在荣耀与祝福中落幕……你连这个都做不到!”

    “这不是戏,这是命运。我俩乃命运之所有,不欺瞒、不做戏,我俩只道出你们应当知道的命运。若你求虚荣,那该去请示葛温后裔的慈爱之音。”

    “……烂透了,你们这些家伙……人类活在世上就是为了任你们使唤……只是对你们自己好……一切都只是,为了你们自己好罢了。只要你们能好好地活着,让多少不死人前来送死都无所谓……为了苍生?不就是个好听的借口吗?只要我开口质疑,你就拿天下大义堵住我的嘴……我做什么都是输。”

    “所以你情愿回到黑暗,成为黑暗的统御者?年轻的不死人,黑暗中有的不只有你们,还有那些真正的不朽之物。也许推动黑暗时代的你将会治理你的族人、成为国之霸主,但你永远不可能与真正的黑暗抗衡。远古之龙、盘古巨族、弥世之雾、岩石灰树。黑暗……只是你心中傲慢的借口。但,也罢,你是有傲慢的理由,王的继承者,你才是真正的裁断者。要让火焰延续,令世间生命重回正轨,还是回归黑暗,成为大无畏的不死人之王降临人间,一切全都在你。”

    芙拉姆特的眼睛始终没张开,不久后,牠的身子又垂下去了,如以往那般瘫在地板呼呼大睡。

    真相?我逃了这么久,真相就是如此?没有喝令威胁、没有恳求欺瞒,我所想象的状况从来没发生过,英果德,命运它不管我、也不管世间种种,它只做它要做的事情……传达它要传达的话,仅仅如此。

    没有任何存在能发对我颐指气使、也没有任何存在要下达命令,我是罗德蓝最后的昏君,空有力量……却什么决定都做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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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安娜塔西亚的篝火前坐了好一阵子,回想着自己想要为了什么而献身、又为什么不愿献身。如果是为了那些还活着的不死人……哼,他们怎么会期待我坏了他们的梦呢?这里只有我为不死而烦恼,其他人,它们都乐在其中……也许除了亚诺尔隆德的防火女与太阳之女外,根本没有人期待世界重回正轨。那有什么意义呢?不死者一无所有,他们被迫失去一切,我们留在世上不过就是为了争取自己本该拥有的东西罢了,把那些被剥夺物从剥削者中那抢回来。无名,不死者--不死者不是人类,我们是其他东西了……。

    是吗?安娜塔西亚?我也看出来你心已非人类,我们的价值观已经离人类遥遥而去……。

    ……突然间,那位女骑士出现了。吉克琳德,你就这么突然出现了,好像打从两三天前就在那等着一样。

    “好久不见,无名先生,我们又不期而遇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倒不怎么讶异。

    “是的,小女孩。”过了半饷,我问:“找到你父亲了吗?”

    吉克琳德坐在外圈的石长椅,整个人比上回见到还要轻松多了。“是的,我终于顺利找到了我父亲。托您的福,我总算能把母亲的话转告给他了……。”

    “做得好,女孩,做得好……这次你可得好好看住他,那家伙太性急了。”

    “哈哈哈--父亲它可是出了名的慢步调骑士啊,无名先生,我还记得父亲的朋友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就称作"睡狮子席格麦雅"呢!”

    睡狮子,的确是。“哼呵……好个睡狮,很有他的风味。好了,接下来你们有打算去哪吗?留在罗德兰继续冒险,或去某个地方……静静地过生活?”

    “老实说,我不确定,我跟父亲可能会离开罗德兰到其他地方一趟,我们还没下决定呢,无名先生。”

    “所以他现在又去哪了?我以为他会回来祭祀场……”

    “我父亲吗?他跟我说他要往下展开最后的探索。”

    最后的探索?听起来很不妙,尤其是对那颗洋葱。“吉克琳德,我不认为放他一个人去冒险会是个好主意。”

    “别担心,那就是我父亲的风格,即使成了不死人也依旧如故……这种状况甚至让我感到开心呢。”

    “席格麦雅在玩命啊,小女孩,好几次,只要有那么点差错,他就会成为活尸。去吧,快去找他。”

    “没关系的,无名先生。”

    没关系?不,关系可大了,他是你的父亲……是我的朋友。“为什么没关系?等着他受困难到又值得你欢喜吗?他成了活尸又对谁有好处?”

    “那是他的冒险……就算、就算我父亲成为丧失心灵的活尸,我只要杀了他就好,无论要杀多少次……。”那个女孩说着,语调坚定的令人发寒。

    “……那就是你们父女间默契?”真有趣,就这样放任自己的至亲在险境中,“呵呵呵……我真搞不懂,这就是卡塔利纳的骑士风情吗?……吉克琳德,其实这才是你的目的吧?多么令人绝望……呵呵呵……哈哈哈哈--!……如果我说的不对,就出声驳斥吧。”我说着。然而才回过头,席格麦雅之女早已消失无踪,彷佛不曾到访祭祀场一般。

    吉克琳德,你只是为了杀死父亲才残存在世上的吗?多么可怜又惹人疼惜……看见父亲变成了不死人,心里很难受吧?

    呵呵呵……哼……

    ---

    ……

    席格麦雅,我的朋友,请你与你的家人就好好安顿下来吧。看到你们两个,我才了解还是有人因不死而受苦的,并非所有人都无依无靠、让世间驱逐,他们可能还有家人、有关心自己的亲族,如果不死诅咒逼的你们别离,那肯定非常的难受……更重要的是,你是我的朋友。好朋友、好战友。

    以前我杀死了很多成为不死人的伙伴,因为我们认为不死是无药可救的绝症,那些人会拖累大伙;我们说不死人早就已经死了,因为那样活着就跟死了没两样。然而,如今我也是不死人,我了解到了我们并非邪灵秽物,只是让身份所逼、因受自己所极力反抗的本质所迫害,同时我也明白不死并非绝望,问题的根源早有解答。现在那些伙伴已经成了活尸、死到完全没了原样,但你还活着,我最后一次见到你时,你还好好地活在未来等着我的协助。

    那我就在帮你一次吧,让我帮帮你与你的女儿脱离不死带来的恐惧。只是我得先确保你不会又让什么东西给困住了……席格麦雅,不是我不相信你这头睡狮,但你有太多次纪录,况且现在你的女儿还正等着要宰掉你,如果我不主动出击阻止你们亲族相残,那就算当了柴火也没意义。我不想为了芙拉姆特的公理大义而牺牲,但我愿意为了你们,我最后的朋友……在劳伦狄斯与索拉尔都相继消失的同时、在所有我曾经紧握的归属都化为乌有的同时,席格麦雅,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但你在哪?吉克琳德说你要往下,可是伊扎里斯不就是最下面了吗?难道还有其他地方……

    我问英果德,他是否有那些寻物探索的灵力,但他回答,任何探索之力在罗德兰都事无用的。后来,我又问他,罗德兰是否有更底层的地方。

    "你想去罗德兰之底?你想寻找什么吗?"那时他反问。

    "找一个人,很重要的人,他说了自己要到下面,但我不晓得哪里还能通往比伊扎里斯或尼特墓穴更低的地方。当然,不是深渊,绝对不可能是那。"

    "在罗德兰寻人是一件难事,但实际上也很容易……好吧,吾友,你还有其他线索吗?"

    "我不清楚,英果德,我的朋友老是让我摸不着头绪……在更早之前时,他才说自己想要寻找古龙的秘密,但下一次见面却是在伊扎里斯深处。他高喊湖之女神眷顾,但却去了一个只有岩浆的地方!"

    话一说完,我还记得英果的的面具下发出了一声不长不短的肯定声,接着他说:"有个地方确实比死者与火焰之乡还要更低上许多,也就是你的友人提到的古龙--古龙与旧世安宁之所。如果说罗德兰有个底,那肯定不是人间或深渊,而是初始之战所留下的远古地盘。"

    那时我想起了巨人坟场看见的伟大景致,明亮、安宁的世界。我还记得它的伟大不凡。"追求力量者的苦行之路,灰烬湖。"英果德如此告诉我。

    灰烬湖……席格麦雅,你可能会到那吗?

    不知不觉中,我已渡过沼泽,此时,我再次见到那棵巨大如山的老树。英果德说,它是世上最后一颗原始岩木,传闻追求龙之力的人会从试图从树木的中空处降至低之又低的灰烬湖畔,但没有人确切地回答过树的另一侧有什么,就连英果德也是从千年前的历史纪闻看到这件事。

    纪闻说了什么?据说那是一位获得古龙之力的超越者向古诗人拉狄昂斯透露的讯息。超越者讲道:"穷其武艺却未能跨巅峰之巅,求苦难、求磨练,舍其所有却依旧不可达……原因何在?在生身肉体不可越之,天生束缚恒束矣。物有其限、人有其极,以人之力终究不能达龙之业,休矣、休矣,万念俱焚……但,天运要吾迈进,渠引吾至古树之根,以寻诸神之敌、超越形体之大能者。大能者、古龙也,龙令吾等脱胎换骨,是故今日吾乃非人者。非人者、超越也,唯有如此……"

    我在盘根错节的大树根旁来回打转,越接近里头、泥就越深,我想从沼泽里找路并不容易,尤其是当你不知道路在哪的时候。水蛭一只比一只大,此地的蚊虫多的无法言述,巨木的生态比起伊扎里斯的入口要丰富的多,只是大多都很致命。

    席格麦雅会来这吗?穿着硕大盔甲的他要怎么在这片沼泽中生存?绕了一阵子后,我找到了一条宽足一米的树根,树根以缓角插入沼泽,根上像是让人采凹了一样陷出了一道浅浅的平台,平台上偶而有些难以辨识的白影飘荡,来自其他世界的不死人正延着树根而走……卡塔利纳骑士,是席格麦雅,我看见他的影子!他上去了,但那是什么时候的他?虽然困惑,但我也没时间犹豫了。

    坡道缓升,一路通往某个树穴。抬头仔细一瞧,这棵树大的难以形容,几颗巨木旋绕交错成更大的巨木,相形之下,飞龙对他而言也不过只是只小飞蛾罢了。可是岩树不生叶,瞇起眼,我只见光秃的树枝遮蔽天际,但枝与枝间没有半点绿意。

    这个洞穴会通向哪?如果跨越之后就能见到席格麦雅在那打盹,那要有多好?树穴宽大蜿蜒,枯枝在路上几乎碎成了粉尘,我本以为它应该要会更加干涸,向真正的山洞一样,可是树中却比外头的树根还要更加绿意盎然,绿苔零星地依附在壁面上,一路走来几乎没有真正凋零的角落,同时它也亮的足以行走,不必靠火光探路。过了一小段路后,一座人造的绳梯出现了,它证明了此路绝非死路,就像英果德说的,超越者及其追随者踩出了一条通往最底处的足迹。

    梯子很长,但等出了洞穴,我才发现更长的东西还在后头。树的中空处不比外头要小,目测至长至宽处约近百米,然而此一点也不空旷,它让螺旋交错的内枝所占据,枝干从树壁生出,七拐八拐地向上延伸,直到最顶多的小天井外又散了出去。可是那仅剩的开口并非树洞的光源,这里纯粹就是灰蒙的,除了一些闪烁的东西外,这里既不亮也不暗。混沌不明,视野却又十分清晰。树洞有多深?我看不见底,一股脑儿地走着也不知要走多久,它有山那么高、又有谷那么深。

    几百?不,几千?在思索着深度的途中,我又见到了那些尸蛙。不知是青蛙还是蜥蜴的诅咒之物。这里是牠们的老巢之一啊,席格麦雅……你假如在伊扎里斯之后真的走上了此地,可别半路就让牠们的诅咒之雾给害死啦。

    请千万……千万不要出事。我这就过去找你,朋友。

    ---

    此地深之又深,我在树干间来回攀爬,只为了找到一条能继续下行的树道,不过我更多时后只是走着,延螺旋的道路徐徐下降。不久后,我看见树洞中又生的颗直挺挺的树,其它枝干都绕着它转,然而那棵树已经断了,它不像自己的母亲一样茁壮。如果现在世界还是远古时候的混沌,或许在外头的树皮坍塌之后这颗小树就会成为下一棵大树吧。

    ……我说,席格麦雅,你为什么要来这?这趟漫无止境的路有你要的冒险吗?还是这才是你冒险的尽头?往下……已经没有比这个更深的东西了,我想你就是走上了这条路,像是古诗人口中的超越者一样前进。可是这里没有浪漫传奇,我的朋友,我们都看见了这些岩树与树渊,与青蛙们玩起捉迷藏、偶尔还能抓只闪亮亮的蜥蜴鉴赏一番,可是这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所以,拜托你,请回头吧,让我拯救你、拯救你的家人。

    “席格麦雅--!”我呼唤着:“洋葱!我求你别躲了!再躲下去,我就要把戒指给扔了!”

    ……该死的洋葱,你--……可恶!我做不到,席格麦雅……我必须把戒指还给你,朋友!你不会的死,你一定在哪等着我出手拯救!

    “席格麦雅--!”

    快点,只是走着又要走到什么时候?他们父女俩,他们有危险!

    (……咻--)

    --就这么跳下去,我真是疯了。不,我很清醒,因为我知道我可以……

    (----咻呼----)

    ……有更快的途径!

    (--咑咚!----咻----)

    不用多想,跳下去就是了,无名!

    (--咑咑!……咑!----咻呼----啪咂啪咂--)

    --与死亡相随的感觉。但我早就已经死了,我只是一股即将熄灭的意志。

    (--咑咑咚!……----咻----)

    --强风令我颤抖,颤抖提醒我真实的意义。

    (----咻呼呼----……)

    --但真实只是空无。

    (……咑咑……咻----……)

    ……空无。席格麦雅。

    (……啪咂啪咂……)

    ……

    ---

    (----砰!……砰轰!……)

    ---

    ……

    --喝呃--!咳咳!咳、咳!--喝呃--咳咳咳!

    ……呵呵呵……咳咳……真快,好办法,无名……咳……咳咳……现在天空……好矮?

    底?啊,原来那是一层树枝铺成的屋顶。我最后到底从哪掉下来了?那肯定是一个很高的地方。席格麦雅,你一定猜不到我比你还更敢冲吧?你老了,身体撑不住这么猛烈的运动,所以你这头睡狮还是赶紧回家养老吧,现在已经不是那种老派作风的时代了。

    ……呃呜……

    (……咑、咑咑……)

    定眼一看,我所站的地方也是层树根铺成的地面,致密的细网交迭成一片小丘,丘的高点就是岩树中的子树。还差一点,我就要继续摔下去,但那也未尝不可,因为底层就在不远处,至少目视就能看见它的模样。但这次速度慢了,非常的慢,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了吗?累了?痛昏头了?无名,怎么了吗?

    喝啊……是的,继续跑。

    越靠近底部,空气就越潮湿、也越寒冷。它的舒适令人迷惘,伴随着越来越多的巨大蕈类,我感觉到大树洞正养育着某种生态,原始、单纯的族群。洞变窄了,也许是墙壁变厚了,树壁围绕着中央的子树而缩小,同时一朵朵蘑菇取代了树枝,它们慵懒地围着子树盛开,蕈顶暗红如生肝。树底有个小广场,几个庞然大物与些许小东西绕着广场中的树干打转,那些东西就像黑森林的菌菇人一样,也许两者本来就是相同的东西。

    蕈顶不如我想象得那么柔软,它只是比树还稍微有弹性,强度要撑起几个人都不是问题。此时菌菇们察觉到了我得到访,那些东西停下了脚步,一个个抬起那对不知算不算眼睛的眼洞盯着我;它们有敌意,虽然菌菇人就是长了手脚的大香菇,看起来十分笨拙,可是我见过黑森林的朋……黑森林的猎人们,看见他们让大香菇们打飞到半空中。只是不久后,它们就继续前进了,菌菇们不想管我这个外来者,它们在可怜我一身狼狈不堪……那我就让你们同情一会儿吧,但愿等等我找回席格麦雅时你们也愿意这么慈悲。

    跟蕈类讲慈悲?呵呵……好笑话。

    (咚……)

    --啊,果然,我入侵了它们的地盘,菌菇人不再绕圈了,它们纷纷走上了蕈菇坡想找我麻烦。于是我回敬了一把火。

    (--轰轰!)

    菌菇就像动物一样在火中挣扎,像人类一样,多可爱的画面。它们烧焦的黑烟飘上天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窜出树头。

    那些东西烤起来还挺香的。我尝了一口,劳伦狄斯,口感非常的新鲜,如果烘干了入汤一定很不错。劳伦狄斯?不想接点话吗?我说,它们真得很好吃,我的兄弟。

    别这样看我,魔法师,那就只是香菇,难道你没吃过吗?挑食的小鬼!

    嘿,女孩!教会应该有教你别浪费粮食吧?来、来吧,我找个干净的部分给你尝尝。

    --你们--你们都怎么了?别离开我!你们--我命令你们,留下来!这里是我的国家!我就是法律!

    安娜塔西亚,我亲爱的王妃,你看看他们,那些不忠不义的烂货……要是太阳神索拉尔看见了,肯定会让他们五雷轰顶!呵呵呵……喝哈哈哈哈--!

    ……安娜塔西亚?我、我在这,我好害怕,为什么都没人肯听我的指挥?我不是王吗?我的朋友与子民……都去哪了?我的王妃,别放开手,请听听我说话……我已经受够了……当个小士兵不好吗?我是伯尼斯的骑士、没格调的雇佣兵、同也是来自弗雷米莫的肮脏军奴,什么伟业与荣耀都无所谓,只要能有一席安身之地,一个能保护的目标……就算是当个奴隶也没关系。

    吾爱,我的国家没有繁荣,就连人都没有,现在如此、未来也是如此。

    所以,吾爱,求求你,请赐予我宽恕,让我可以无怨无悔地成为火焰,让我真正能做些什么……现在我满心懊悔、只求一丝幻影照亮我的双眼,真假虚实,那都不重要了……

    ……安娜塔西亚……别、别走!

    “安娜塔西亚!”

    --啊……吾爱。多么甜美的幻觉。

    ……那里就是出口?我悄悄上前,深怕打扰到了谁一样缓缓前进。树穴蔓延,湿气与凉意随之骤升,一直道那道光芒出现,气候也恒定在令人发困的凉爽状态。

    ……好亮……

    洞穴与一道硕大的空心木相连,越是上前、我越不敢睁开双眼。那是谁的天空?罗德蓝?还是远古混沌?这滩沙又是什么样的白沙?

    (啪唦……啪唦……)

    ……啊……这里是……灰烬湖?

    它的苍穹是让树群所支撑的土地、它的砂土是树木朽化后的残骸,从此地到彼地,无穷无尽……是没有日月的混沌汪洋,宁静如石、澄澈如冰……安娜塔西亚,这是遗忘所有情感的终结之地。比起尼特的老巢,这里更像个死者会来的地方。

    ("呜……呜呜……")

    ……有其他人?

    那里……席格麦雅--席格麦雅!

    (啪唦、啪唦、啪唦、啪唦--!)

    ……席格麦雅?

    (啪唦、啪唦……啪唦……啪唦……)

    已经死了吗?吉克琳德,你已经把它给杀死了吗?明明就在篝火旁了啊,我的小女孩,为什么……

    “我父……这个活尸……已经不会动了,”她站在席格麦雅的尸体前啜泣,“再也不会打扰到任何人了,无名先生。”

    “……做得好,骑士吉克琳德,你宰了一头猛狮。”

    “……不……他害怕我的声音,也许这让他想起自己铸下的大错……。”

    “谁没犯过错呢?……所以,你原谅他了吗?”我看见吉克琳德的洋葱头盔上下点了几下,“这样就好了,小女孩。”

    “……但……他不会原谅我……。”

    “孩子,收起眼泪吧,让这个活尸走得更风光点。”

    啜泣声持续了一会儿,接着,她勉强止住了哽咽,并说:“这样事情也终于告一段落了,我这就回卡塔利纳。”

    要回去了?那也好,回去吧,把这个东西一起带回你的世界。“拿着它,骑士,这枚戒指你父亲的遗物……不准松手,握住它!……很好。现在,我的任务也结束了……我也累了,吉克琳德。”

    可是这里就是终结了,不是吗?如果就这么终结了,我的结束又代表什么?

    (……啪唦……啪唦……)

    该去哪呢?还有哪能去呢?

    (……啪唦……啪唦……)

    冲积的白沙小径吾尽绵延,但它绕过这棵树后还有下棵树能绕吗?它漫无目的,整个世界都漫无目的。

    ("……呜--……爸爸……爸爸……")

    讨厌的哭声。闭嘴!

    ("……呜呜……")

    闭嘴……

    别哭了,我求求你,快闭上的你嘴巴……

    ---

    (……啪唦……啪唦……)

    啊啊……别哭了……

    (……啪唦……啪唦……)

    啊……

    (……啪唦……啪唦……)

    ---

    远古的时候有人类吗?在初火之前,世上的万物又活在哪?真是奇怪,我们就这样蹦出来了,毫无道理地留在世上。

    好多的问题、永无止境的问题……龙啊,你能回答我吗?远古的大能者啊……你能回答我的困惑吗?

    这条路有多长?这片湖海又有多大?

    我……是谁呢?

    好想……好想回家,但我的家在哪?我的火焰又在哪?

    ---

    (……啪唦……啪唦……)

    ---

    (……啪唦……啪唦……)

    (……啪唦……唦……)

    (……唦……唦……)

    (……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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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游冥府,你明白死亡犹如幻影;漫步深渊,你悉知黑暗乃为天命;跨越天国,执着、恐惧、迷惘,信仰已成你的梦魇,它无处不在、却也不曾存在;横渡炼狱,痴嗔怨恨、哀恸离苦,火焰烧尽了你的荣耀,白银成炭、信念成灰,尘世一切化为乌有,眷恋与渴望,推动你前进的光芒伴着最后一点星火而沉寂。

    如今,世间已无物能撼动你的权威,你是神土的至高者、亦是神圣的唯一者……伟哉吾王,至福至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