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面人的话音方落，身前的卢秉肃便已然率先出刀。

    哪怕他明知自己并非眼前这位地府杀手的对手，却依然抢先出手。

    环首大刀凌厉的劲风好似要破开天地，如狂浪横江，更似风雷涌动。

    卢秉肃那满头白发，蓬飞鼓动，刀中更有一种孤惨的悍勇。

    庙外那阴雨中，恰好响起一道平地惊雷，雷光闪烁之间，刀光凛然而至。

    这一刀劈的居然是铁面杀手的中门。

    果然是狂刀。

    而这铁面人面对这狂妄至极的一刀，手中双刀却未曾出手。

    他只是一步后退。

    刀刃擦胸而过，落地而鸣。

    劲气鼓荡之间，更有铮铮之声，回荡在这方庙宇之内。

    “好刀。”

    嘶哑的声音从停身而立的铁面之后传出。

    一声丝帛碎裂的声音，突然凭空响起。

    铁面人垂眼望向胸口处，那玄衣已经被刀风割裂，露出了内里的软甲。

    周围的弟子看到这一幕，纷纷面露喜色。

    反倒是一招得手的卢秉肃，神色并未放松，更无半分喜意。

    因为只有当局之人，才能明白自己刚刚那一刀，出刀之快，蓄势之强。

    而这玄衣鬼面方才躲避之时，脚步轻盈之间不见丝毫慌乱，分明是对躲开自己这一刀，心中游刃有余。

    老人心中苦涩，暗道自己果然是老了。

    但他脸上却是神情未变，口中大喝:“再来！”

    刹那之间，老人疾步而行，好似踏山越海，手中狂刀横抹而出，直朝铁面人的脖颈而去。

    这一次，铁面人却未曾后退。

    手中那把比寻常匕首长上半尺的短刀，如鬼如魅，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勾住那携势而来的环首刀锋。

    只闻一声刀兵相撞的悲鸣过后，那势大力沉的环首大刀，却被短刀如扼喉一般，再也不得寸进。

    刀刃翻飞之间，老人只觉得手腕处一阵生疼。

    一股无名劲力好似从刀身传来，震荡之间，让他险些双手脱刀。

    “杀！”

    卢秉肃口中发出一声怒吼，好似重回行伍之中，于军阵之内，立阵迎敌之时，那可镇山河的军中士气！

    行伍之人，与敌对阵，身可死，神不可退。

    头可断，刀不可丢！

    “杀！”

    吼声如雷。

    这一声怒吼之下，周围的镖师只觉得心神激荡。

    在这转瞬之间，他们似乎从这老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东西。

    一种他们未曾见过的东西。

    那种东西叫做傲气！

    这种傲气，并非富贵之家的殷实之傲，也非官宦之家的权势之傲，更非王亲贵胄的血脉之傲。

    这种傲气，乃是他心中之傲。

    更是他平生所活之傲。

    杀气凛然之间，第三刀在转瞬之间由横扫，改为直刺。

    如行伍中人对阵用枪，步步紧逼，退无可退。

    凛冽刀风更在此刻如狂龙出海，搅弄这庙宇之外的漫天飞雨。

    狂风呼啸之间，大雨磅礴之中，卢秉肃借这漫天飞雨，壮这浑身意气。

    那骤雨狂风，好似都要被这刀意搅碎。

    这一刀似要破开雨幕，直面天穹。

    狂风骤雨中，老人好似张口欲言。

    但他已经没了开口的力气。

    这一刀，已经榨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而那始终未曾主动出手的铁面杀手，在此刻终于出刀。

    他的刀并没有老人此刻这般刀意汹涌，更不似老人这般狂傲不羁。

    他的刀只有一个字。

    快。

    只是在这倏忽之间，有刀芒一闪而过。

    这天地之间，便好似骤雨初歇，狂风不见。

    庙宇外，阴雨阵阵。

    庙宇内，铁面人平静收刀。

    卢秉肃持刀立在庙宇的屋檐下，微风细雨鼓荡他那苍白的头发。

    所有的弟子在这一刻，似乎都明白了什么。

    他们双眼通红，欲拔刀杀人。

    “都住手！”

    老人转过身，喝止住手下的镖师，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狂放有力。

    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体上的衰朽之意。

    “老了，终究还是老了。”卢秉肃的声音有些落寞，他看向铁面人，微微摇头，问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铁面人微微点头。

    “那你可知道，你今日若取走此物，整个天下必然大乱。”

    “天下大乱。”铁面人似微微沉吟后，缓缓说道:“与我何干。”

    听到这般回答，卢秉肃神色愕然。

    随后却是一阵仰天大笑。

    老人眼角似乎有泪滑落，他喃喃自语:“是啊，天下大乱，与我何干？”

    “与我何干啊。”

    突然，他猛然扭头，双目圆睁，对铁面杀手沉声说道:“这群孩子不知道此事，更不知此物为何，你可否饶他们一条性命？就算老朽求你！”

    话音未落。

    那群镖头却纷纷拔出刀兵，满目愤恨的看向那玄衣之人。

    “镖头，莫要求这贼寇！”

    “我等皆愿赴死，何须让这贼子留情！”

    “我等宁死，也不丢镖！”

    “杀！”

    “杀！”

    “杀！”

    众人提刀而行，直冲这地府杀手而去。

    明知不敌。

    依旧要敌。

    片刻之间，刀光纷飞。

    却只在刹那之中，有数道飞影激射而出。

    如雁翎飘羽，亦似雨打花落。

    鲜血溅射而出。

    人影如尸落地。

    此刻庙宇之内，只剩两个活人。

    卢秉肃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已经油尽灯枯的他想要拖刀起身，却已然无法动弹。

    鲜血不知何时已经将他的胸口染成一片殷红。

    见到这一幕，玄衣鬼面伸手摘下自己的面具，露出一张稚嫩的面孔。

    他缓步走到已经奄奄一息的老人面前。

    看着他眼中的恨与怒，平静地说道:“我叫虞渊。深渊的渊。”

    “英雄，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尤其是在这个乱世中。”

    “想要当英雄，就要做好承担英雄的后果。”

    老人听到这句话后，眼中的愤怒好似变成了悔恨。

    他似乎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接手这趟镖？

    为了大义？

    为了名誉？

    还是所谓的道义？

    都不重要了。

    老人死了。

    死不瞑目。

    虞渊并没有帮他合眼，反而看着那双已经失去色彩的眼睛。

    “记住我的脸，如果有来世，我等你报仇。”

    说罢。

    虞渊再次将面具覆于面上，走向了那不远处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