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门他娘死了，长茆村除了哭声就是束手无策的叹气。原来不知道谁说的白石粉可以活命，辛门他娘为了自己的小孙子能活命，首先尝试了这种“食品”，如今她的下场击碎了长峁村村民最后一点希望。

    空气中漂浮着绝望的味道，平常还有说有笑的闲人们，如今全都面如土灰，面面相觑，再无一言可发。庄正看到唐无病走来，从石磨上站起来，对着大家摆摆手：“散了，都回吧。”后生们默不作声，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小村里只留下隐隐约约的哭声。

    两天之后，辛门他娘唐葛氏下葬，在此其间又有两个老人因为吃了白石粉而死。二爷敲响了祠堂的铜钟，向全村发出指令，不许人们再吃白石粉。老人们十分无奈，有的哭泣着说：“不吃白石粉，又有啥可吃的？”唐无病有种感觉，老人们明知道白石粉吃了会死，他们有意为之，就是为了死了好给家里省出一口饭，好让年轻人孩子们活下去。

    同时二爷作出决定，五日之后，也就是二月十八全村逃荒。

    小坝的主体工程还差两三米才完工，唐无病只能招呼青壮们，加紧工程，争取在逃荒之前把小坝的主体工程完工，只是当二爷的决定传出来的时候，青壮们的士气再度被打散，上工地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半。

    反正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什，唐无病帮着老娘简单收拾收拾，每天仍然出现在工地上。这两天，河岸上的好田与峁塬断崖交界处引起了唐无病的注意，每次从峁上下来，或者收工回去，唐无病的眼睛都会被田地与断崖之间的那条白色吸引着，是粘土吗？还是石灰？如果是石灰或许真能试验一下制作水泥。

    这天一早，唐无病又如往常一样出门，他决定今天就去好好研究一下那条依稀可辨的白土带到底是什么玩意。可刚出门他被唐无错截了下来：“十八哥，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庄正庄五他们带着一伙人把二伯那围住了。”

    唐无病眉头一皱，这两个活宝又在搞什么事呢？“知道是怎么回事？”

    唐无错道：“不知道哇，二伯叫我赶紧来找您过去。”唐无病点点头，不再说话，跟着唐无错身后，快步朝二爷的窑洞走去。

    拐过街角，只见二爷门前已经黑压压堵了一群青壮，唐无病一路小跑上了小土坡，走到近前，人群中传来争执的声音：“太爷，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了大家都得饿死。”

    “这是造反，要掉脑袋的，我不能看着你们去死！”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太爷，不去就饿死，横竖是个死，不如……”“就是”“就是，横竖是个死。”人群七嘴八舌地说着。

    唐无病走到近前，有几个年轻热眼尖看到他：“十八叔，您来了。”唐无病微微点头示意。

    里面苍老的声音说道：“是无病来了吗？”

    唐无病应着，“二伯，是无病来了。”

    只见人群分开，当中坐着黝黑瘦削的二爷，手里拄着一根拐杖，面上怒气冲冲，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一抖一抖，二爷一言看到唐无病，连忙招呼着：“来，秀才郎，过来，看看这些能耐人，要去劫道当贼了。”

    唐无病从人丛中走过，只见打头两名壮汉身穿兽皮，腰上挂着弓箭，腰上还挂着两把腰刀，不是黄脸庄正，黑脸庄五还有谁。二爷道：“我老了，不中用了，震不住这些后生了，庄正，庄五，有啥你们去和秀才说。”

    庄正扭过头不说话，唐无病朝二爷行了礼：“二伯，这是怎么回事。”

    老人眼睛扫了扫两名汉子，对着黑脸汉子道：“庄五，你说说吧。”

    庄五黑脸让到一边，看着身旁一人，瓮声瓮气地说：“让庄齐说。”

    唐无病随着大家眼神转移到一个白面后生身上，只见他眼睛滴流乱转，一脸机灵样，他转过身朝唐无病说道：“十八爷，我前日在绥德，探听到有批盐商的粮食要送到花马池换盐，明日一早就经过咱村，咱们来找太爷商量把这趟粮给劫了。爷，实在过不下去了，眼看人都饿死了，你老快劝劝太爷许了我们吧。”

    唐无病心里一惊，终于走到这一步了，活不下去还是要当了贼。长峁村正处在断粮的边缘，剩下来的路子已经非常窄了，要不逃荒，要不从贼。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现在二爷已经作出了逃荒的决定，可是逃荒是被动的，逃到别处要饭，或者期盼朝廷的赈济。

    从贼就去投靠已经起事的山头，王嘉胤也好，神一元也好，总之这条路更加凶险，如果现在是崇祯十三年，那唐无病为了活命或许真会投奔流寇。

    但，现在是崇祯三年，大明朝的家底远远没有耗光，政府军还能组织有效率的围剿。在明末农民起义浩浩荡荡的大潮中，有九成的起义军会在崇祯十三年之前被扑灭，唐无病不相信自己人品能那么好，在此之后做十年的流寇还能活命。

    他也不相信那些穿越小说里说的，一听说造反就如打了鸡血似地兴奋，官军有组织有训练有兵甲，贼寇呢，一伙拿着锄头翻铲的人，身上除了褴褛的破衣裳，啥都没有，通常几万流寇还打不过几千官兵。

    反正唐无病打定了主意不会造反，但现在自己的亲族要劫道了，这就是造反的前奏。可阻止他们劫道，还有其他办法帮助村民走出困境吗？这个两难选择让唐无病一时有些踌躇。

    看唐无病皱着眉头不说话，二爷脸色阴沉下来道：“无病，全村就出了你这个秀才，道理你懂得最多，快劝劝他们莫要犯浑。”

    唐无病缓缓抬起头道：“二伯，侄儿赞同庄五他们说的，去吧，去劫道吧。”众人都以为二爷搬来这个救兵要跟他们讲一通大道理，谁知道他上来就同意劫道，几个后生面露喜色，嘴角眼眉抽动着，互相传递着眼色。

    二爷怒目而视，唇上胡子微微抖动：“无病，你，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