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贪欢，第二日到辰时末，唐无病才带着村民启程，有了马肉补充体力，长峁村上下走起路来自然欢快了不少。

    有了昨天的经验，唐无病更加担心身后不远处跟着的流贼，他命令辛成的哨加入后卫，增强保护力量，前面只派出一个什做先锋开路。唐无病自己更是踌躇满志，骑着大马走在队伍最后，李诃子则捆成一团肉粽扔在了辆车上由专人看管。

    唐无病一路和郝进忠闲聊着：“进忠，你们在怀柔怎么会哗变呢？”这个事他在历史书上看过许多，但并不知道里面的内情。他很想证实一下历史。

    郝进忠叹了口气，“我们三天没粮食，不跑还怎么活？”

    “哦？三天没有粮食？”唐无病皱了皱眉头。

    郝进忠道：“秀才爷可能不知道军旅之法，到达驻地当日无粮，要到第二日当地官府才供粮，我们第一日抵密云，无粮，想着第二日可有；谁知道第二日一道军令下来命移驻昌平，到昌平依然无粮；第三日又是一道军令命移驻怀柔，且说怀柔必有粮草。谁知道等我们到了怀柔仍然没有粮草供应，第二天还要我们转往京师。兄弟们饿了两天肚子了实在受不了，只能哗变，秀才啊，不是我们不想为朝廷效忠，实在是有奸臣不要我们，要饿死我们啊。”说着郝进忠摇摇头，沉默不语。

    唐无病又问：“进忠，你跟我老实说，为什么没有从贼？昨日你说那些话，可是真的？”

    郝进忠看看唐无病，顿了一顿，似乎是在琢磨着什么，片刻才道：“那话自然骗不了秀才。我是因为在一道梁手下混不下去了，我们一共十七个人投了一道梁，可这人心狠手黑，生怕我们老大夺了他的位子，设计把我们老大给杀了，兄弟们跑出来的就我一个。唉，当兵是死，当贼也是死，当民呢？能不能活？我还有个妹子，不能拉下她一个人。”说着郝进忠神色默然。

    “原来如此……”唐无病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兵都是这样被逼反的，其实兵如此，民亦如此。这个到底是什么世道，唐无病痛苦地望着远方，湛蓝的天际，在它之下到底有多少被逼走投无路的芸芸众生。其实自己不也是这样，也是苦苦寻求着一条生路，如果不是熟知历史，谁能保证自己不会从了贼。

    心微微一动，但唐无病很快坚定下来，不行，崇祯三年怎样都不能从贼，有个人即将崛起，陕西的贼寇不到两年就或剿或跑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这个时候去做贼实在是找死。他看看郝进忠，这样的大贼何尝不是被逼出来的，还有李鸿基，他呢，现在又如何？

    剩下路程虽然有二十里，可长峁村民士气已非昨日相同，脚底下步伐自然加快，中午用过干粮，又行了两个时辰，终于在日落之前来到了县城之前。

    当米脂县城进入眼帘之时，唐无病不禁吸了一口冷气。

    在唐无病心目中唯一见过的明代城墙就是北京、南京、西安还有长城那些城墙，所以他一直以为米脂县会和这些城墙似的。谁知道现实将他的印象击得粉碎，低矮的城墙，不到两丈，还全是夯土建造，一个孤零零的城楼，还残破不堪，离城十米的护城河，已完全干涸了，几只乌鸦站在吊桥的铁链上，呱噪中更显城门的残破。

    几个衙役搂着雁翎刀靠在门口上打着盹，仿佛对靠近的危险毫无知情。唐无病叹了口气，在明代，大多数县城都没有官兵屯驻，除非是边防要地，否则一般的县城，平时治安就靠几十个衙役们维持。前宋那时每个县有步弓手这样的厢军民兵，到了明朝在部分地方设置了巡检司，也有类似的弓手维持地方。

    看到这样一幅文荒武嘻的情景，唐无病的心拔凉拔凉的，本来想着跑到米脂能够凭借城墙抵挡一下，现在看到这样的城，他有点绝望。

    走到吊桥边，就看唐辛成的哨在吊桥这边列阵站好，那边唐庄齐陪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官员站着。唐无病连忙下马，庄齐已经快步跑出来，“十八爷，你们总算来了，庄齐等了三日了。”

    唐无病点点头：“怎样，牧守大人怎么说？”

    庄齐嘴一咧笑道：“牧守大人听说咱村自练了二百团丁，十分高兴，这不，派了黄飞虎黄典史亲自出城迎接。”

    唐无病不说话，琢磨着庄齐的话，这里面透露了几个要点，首先知县默许了长峁团练的存在，第二对这支力量十分重视，以致亲自派了典史来迎接，以上两点反过来可以得到一个结论，米脂的防卫力量不可待，知县才急于利用民团。

    庄齐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已经让唐无病在脑子里转了三个圈，把唐无病引过吊桥。唐无病看到那个浓眉大眼的高个，估计是什么黄典史，连忙叉手行了个礼：“在下长峁秀才唐无病，见过典史。”他是秀才本不必对一名小吏行礼，可是如今一村人都要到人家县城里避祸，所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黄飞虎连忙叉手还礼：“秀才郎，不必多礼。”随即抬头眺望了一下，只见官道上滚滚而来的百姓，“村里百姓都到齐了吗？”

    唐无病点头：“都到了，还有其他地方来的逃难的百姓，总共愈九百人。”

    黄飞虎皱皱眉头：“那先进城吧，这边请。”

    注意到黄飞虎的神情，唐无病心中一黯，为何典史做这种模样？只是初来乍到不便询问，唐无病只是点点头：“劳烦黄典史了。”说着回头吩咐辛成：“按顺序入城，你率人断后。”

    近千号人鱼贯而入，守门的门吏惊讶地看着几车粮食在人群中入城，一人吐了吐舌头，“乖乖，没见过逃荒的还自己带粮食的。”

    米脂县城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村庄，低矮的土坯房，肮脏的街道，瘦骨嶙峋的途人，土灰飞扬，萧条零落。那些吃不饱肚子的人们看着这支入城的队伍，双方都是那么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