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五十个首级分成三堆，一个是五十二个首级归长峁村团练，一个是十二个首级归黄飞虎，剩下足足还有五百八十六个首级。

    黄飞虎看着唐无病，等着他处理这些首级。唐无病看看黄飞虎问道：“子寅兄说说这些首级怎么处理？总不能全给了碎金驿的士兵吧？”

    黄飞虎看了那些兵丁一眼，哼了一声：“给他们，不治罪已经是万幸了，怎么处理还是由玄安定夺吧。”

    唐无病沉吟了一下道：“如果讨赏换银子怎么算？”

    黄飞虎想想道：“正德十年重定例，独斩一级者升一秩。三人共者，首升署一秩，从给赏。四五六人共者，首给赏，从量赏。二人共斩一幼敌者，首视三人例，从量赏。不愿升者，每实授一秩，赏银五十两，署职二十两。”

    唐无病道：“那留出一百四十级给米脂百姓以及碎金驿士兵讨赏。”

    黄飞虎点点头，一百四十个首级能换二十多个实授品秩，如果不愿升官讨赏的话，能换到一千两银子，“那其他的呢？”

    唐无病脸色有些阴沉，想了想道：“剩下还有三百二十六个，留给洪承畴大人如何？”

    黄飞虎想了想嘿嘿一笑，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唐无病，“好，就这么办。”

    随即黄飞虎宣布了相关的论功决定，米脂民壮又是一阵欢呼，黄飞虎和唐无病根据战时大伙的表现推选出三十六个衙役和民壮领功，另外碎金驿士兵中也推出了四个人，其中唐无病钦点了蒋杰，那个善使长枪的人。

    在大伙闹哄哄地分功之时，唐无病悄悄把何正雄拉到一边：“何大人，您看我们长峁团练死伤了几十名弟兄，这些抚恤该怎么算？”

    何正雄满脸正气，拍着胸脯：“没问题，虽然余粮不多，但唐茂才要多少尽管发话，何某敢不从命？”

    唐无病乐呵呵地叉手感谢：“那谢过何大人了。”命辛成带上唐无错算出账来管何大人讨要。

    各路人马满意而归，何正雄悄悄将黄飞虎拉到一边：“子寅觉得这个唐秀才处事如何？”

    黄飞虎道：“十分公正啊。”

    何正雄轻轻冷笑，“恐怕不止是公正吧，竟然能够想到留出三百个人头给洪承畴大人。他可是很会拍马奉上。”

    黄飞虎眼睛一斜，他知道这次分功，没有给何正雄算上，这厮肯定有些不满，黄飞虎笑笑：“何大人，如果不是玄安把你追回来，恐怕你也落不下一个，坚毅、沉稳、独守危城的评语吧。”

    此言一出，何正雄眯着眼睛，满面笑容，是啊，一县之中的“三尹”，知县和县丞都跑路了，就他一个主簿留下守城，还把城给守住了，这份功劳可比几个首级来的重要。要知道大明重文轻武，理论上无论黄飞虎还是唐无病都是在他这个文官的统帅下取得的战果。想到这，何正雄背着手，在民壮、团丁之间穿梭着，不时点点头摆摆官威，对于悄悄走了的黄飞虎，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等了一个上午，李成栋带着一名斥候，回到城中，“王贼人马已经离城有五里，人数有三万人的样子，一直在朝北走，并没有回头的迹象。”李成栋的报告让唐无病放下心来。

    唐无病问道：“成栋，以你估计，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解围而去呢？”

    李成栋道：“恐怕要不是觉得米脂坚城打不开，要不就是粮尽而退，还有……难道是官军救援而来？”

    唐无病点点头：“这个可能性最大。传令下去，今日之内四门依然紧闭，各留五十人值守。成栋，你率手下出去盯着他们，送他们出境吧。”李成栋领命而去。

    唐无病带上几个手下奔劳正言家而去。到了门口，门已经打开了，一名家人在门口，躬身相应：“秀才，恭候多时。”

    唐无病愕然着被迎了进去，怎么早就料到他会来？走入正屋，只见劳正言一脸笑容地坐在正中，左边两人，一个是陶盛，一个十几岁后生不认识，而在右边则是洪承畴幕下徐穆尘，徐玉川。

    陶盛已经起身快步出屋，拱手道：“玄安，我们的得胜之将啊。”

    唐无病连忙拱手还礼：“茂清兄莫要调笑于我，实在侥幸，侥幸。”

    那后生一跃而起跑出来，大眼睛闪动着羡慕的眼光：“无病哥哥，听说昨日打得分外激烈，快给弟弟说说。”

    唐无病又犯愁了，这个后生估计就是劳正言的儿子，可叫什么自己又不知道，本来应该认识吧。唐无病只得打着哈哈：“都是军民效死而已。”

    “说嘛！”后生还在纠缠，对于打仗可能对任何男孩都是梦想。

    劳正言发话了：“羽儿，不要纠缠无病了。”

    后生嘿嘿一笑：“那一会和爹爹说完话，跟我讲讲。”

    唐无病跨入正屋，对着劳正言一揖到地：“老师，学生幸不辱使命。”

    劳正言摆摆手：“坐，无病。为师应该感谢你救一城老幼性命。”

    唐无病正色道：“老师谬赞了，保命而已。无病要保娘的命，保村名的命，更重要是保自己的命。”

    这一番话，让所有人感到惊讶，原来以为唐无病会谦虚一下，没想到他竟然谦虚到把真心话都说了出来。徐穆尘盯着眼前的秀才，获得这样的大功，前程是一定的了，只是到什么程度而已，目前看来至少是个冠带，甚至更高给个什么郎都可能。如果他日中举，进士登科那前程更加远大了。毕竟在乱世里能文能武的文人可是特别吃香。

    但唐无病又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实在，比如眼前他说的话，让人目瞪口呆，官场中的人如何能说这样的实话？整一个傻子。但徐穆尘转念一想，不对，那日自己亲眼见着秀才如何忽悠一群乡民为其效死，那时的他却有如此手段。这个情景令徐穆尘感到此人绝非池中物。可两个唐无病在他面前出现，却让他有些分辨不清。

    陶盛连忙道：“玄安弟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啊。”

    劳正言微微点头：“阳明先生说的行在于心，其实每个人凭的皆是本心，但出于本心还要兼济他人，这是自然而然之果，有了本心的因，才有兼济他人的果。”

    劳正言说的话，唐无病一句都没听进去，等劳正言说完，唐无病一脸恭顺地答道：“谨听老师教诲。”

    徐穆尘突然说道：“玄安啊，此战可有斩获？”

    唐无病道：“斩首六百五十级。”

    徐穆尘努着嘴想了想道：“无病如何安排功劳？”

    唐无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把具体分配的方案说了出来。徐穆尘连连点头，当听到唐无病最后说道留了三百多个人头给洪承畴之后，徐穆尘又有些惊讶，刚才还以为秀才介直，现在看来他做事很有分寸嘛，于是便不说话了。

    说完这些，唐无病单刀直入：“玉川兄，不知洪大人的兵马下午能到否？”

    徐穆尘摇摇头：“此事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见他不愿意透风，唐无病不再啰嗦，起身跟劳正言拱手告辞，劳先生又温言宣慰了几句，最后道：“无病啊，日子已经七月二十二了，时候很紧张了，现在流寇已退，你和几个师兄弟也该奔赴秋闱了。我看两日后，最晚三日后也得启程。茂清，你去跟凌岩山打个招呼。玉川啊，到了西京，他们的事你也照顾一二。”

    徐穆尘和陶盛起身应诺，唐无病也站起来告辞出去，只有劳正言的儿子喋喋不休地要他讲战斗故事。陶盛连忙上来解围：“飞羽弟，莫要在追着玄安了，他守城三日几乎没睡过觉，让他回去休息吧，咱们过两日不是还要一起去西京吗？到时候路上让玄安给你讲。”

    哦，此人叫劳飞羽，教谕给他起这个名字看来是想让儿子文武双全啊，看他顶多十六，已经中了秀才，也不愧是书香门第。唐无病连忙道：“是啊，你哥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咱们到时候路上聊。”

    劳飞羽这才放过他：“好，玄安哥哥到时候可别忘了。”

    唐无病出来，直奔东校场而去，一路上，米脂百姓纷纷出门，憋了多日的人们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

    “赵二，听说了吗，西门外那是尸山尸海啊，一日夜斩了两千个首级。”

    “我家二子刚才回家捎信，何止两千，足有三千，那长峁的唐茂才端的厉害，一人就砍了百十个脑袋。”

    “唐屠，唐屠，据说他家祖上是屠户，怪不得杀人不眨眼。”

    “听说了吗，流寇围米脂，是因为咱们脚下有一座金矿……”

    纷纷云云莫衷一是，人们传诵着民壮的勇武，谈论着唐无病的杀伐。秀才不做声，牵着马从街中穿过，不知道哪个认出了唐无病大喊一声，“快看啊，那便是长峁唐茂才！”

    这一嗓子立刻引来整条街的轰动，人们聚拢过来，拱手作揖，“恩人哪，长命百岁啊！”“相公，祝你科报连捷，封官进爵。”几百号人把唐无病围了个严严实实，几乎走不动道。唐无病只得拱手朝着四周百姓打哈哈，几名团丁奋力拨开一条路，让秀才突围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