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楼下值夜班的，有俩保安。

    一个是个胖子，另外一个也是个胖子。

    一个胖子总是低着头靠椅子上打盹儿，好像永远都睡不醒的样子。

    另外一个胖子，不是人。

    晚上十点半。

    苏穆阳急匆匆走出办公大楼，目光低垂，不去看前面那个保安亭。

    没走几步，视野之中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继而是穿着蓝黑色保安制服的双腿，一前一后，迎着苏穆阳而来。

    “又加班这么晚啊？”

    胖保安语气和蔼，小小的眼睛深陷在一脸肥肉之中，好像刚蒸熟的馒头上被硬生生摁进去两颗黑豆。

    “嗯！”

    苏穆阳应了一声，脚下却没有停，快步从胖保安身边走过。

    “等一下！”

    胖保安叫了一声，让苏穆阳心跳骤然加速，身上的汗毛一下子炸了起来，眼前看到的景象好像受到了信号干扰一般，开始忽闪忽闪地不停闪烁，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噪音。

    “什么事？”

    苏穆阳缓缓转身，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有你的快递。”胖保安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小盒子，递给苏穆阳，“连个电话都没有写，得亏我记得你的名字。”

    “哦！谢谢！”

    苏穆阳接过快递，转身快步离去，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呼——”

    足足过了一分多钟的样子，苏穆阳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眼前的景象也又恢复了正常。

    就在刚才，在苏穆阳闪烁的视野之中，那个胖保安变成了一个用白纸扎成的纸人，脸上的五官是用红色颜料画出来的，连带着瞳仁都是鲜血一般的红色。

    虽说这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但苏穆阳还是控制不住地“咕噜”一声，吞了一口口水。

    再多停留一秒，苏穆阳都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吃了它。

    那就麻烦了！

    上大学的时候，苏穆阳没控制住吃了个学姐，被灵调局那帮家伙调查了半年多，又是测谎又是催眠的，好几次都差点露馅儿。

    虽说自己吃的那些东西都是妖怪，但毕竟吃妖怪也不是什么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都见不得光。

    上次吃那个学姐，是在一处偏僻的小树林里，没人证没物证也没摄像头。

    而这办公楼下，可到处都是摄像头。

    要不……

    等明天胖保安下班？

    不能够！不能够！

    要努力做个正常人类！

    苏穆阳使劲搓了搓脸，好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快步向公交站走去。

    从公司到家，通勤时间大概需要两个小时。

    幸好有公交能直达，所以苏穆阳一上车就直接找了个后排角落的位置，没一会儿脑袋一歪就呼呼大睡了。

    末班车就这好处，有大把的座位可以选，还不堵车。

    所以苏穆阳都会主动要求留公司里加班到晚上十点左右，第二天上午上班也可以错开早高峰，推迟到上午十点再到公司就行。

    弹性工作制，错峰出行。

    很多公司都这样，而且这一加一减公司无形中又赚了员工好几个小时的工作时间。

    但实际上，晚上加班的大多效率不高。

    基本都是磨洋工。

    老板也不傻，只要你不太过分，基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水至清则无鱼，差不多就行了。

    对苏穆阳来说，通勤的这两个小时是他非常重要的休息时间。

    因为回家之后，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

    毕竟家里，有个瘫痪在床的老爸。

    还有一只狗。

    老爸姓苏，老妈姓穆，狗狗叫阳阳。

    苏穆阳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一只狗的生命也就十几年，但苏穆阳家这只例外。

    苏穆阳还没出生，它就在苏家了。

    今年苏穆阳都二十五岁了，它依然龙精虎猛的，除了睡觉有些打呼噜之外，竟然没有一丝老狗应该有的样子。

    都说人老成精，狗老了也是如此。

    它能听懂苏穆阳的所有话，甚至包括一些可能小部分人类理解起来都费劲的话。

    比如，有次苏穆阳对着电脑随口嘀咕了句“悠亚永不过时”。

    老狗竟然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屁颠屁颠给苏穆阳叼过来一卷卫生纸，还贴心地给他关上了房门。

    关于这一点，苏穆阳可以对天发誓。

    自己绝对没有当着这只老狗的面做过手艺活儿。

    甚至为此，苏穆阳还特意在房间里装了个摄像头，看这只老狗是不是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偷偷打开电脑观摩过三上老师的影视作品。

    事实上，监控显示在苏穆阳不在家的时候，老狗除了经常会打开冰箱偷里面的冷冻肉吃，其他大部分时间都还是很老实的。

    所以这件事，也就成了一桩悬案。

    “汪！”

    钥匙还没插进锁孔，屋子里就传来了老狗的叫声。

    每次都是这样，只叫一声。

    仿佛在说：“回来啦？”

    苏穆阳打开房门，就看到老狗摇晃着尾巴颠儿过来，然后熟练地用嘴接过苏穆阳手中的双肩包，叼着放到客厅的沙发上。

    客厅茶几上放着吃剩的饭菜，几乎没咋动。

    “爸！身体不舒服吗？没胃口？”

    苏穆阳一边换鞋，一边朝着里屋叫了一声。

    没人回应。

    老狗跑过来，用前爪拍了拍苏穆阳的小腿，脑袋朝里屋方向歪了歪，然后抬起一条后腿，做出了个撒尿的姿势，一脸促狭的坏笑。

    哦？

    苏穆阳愣了下，然后秒懂。

    老爸这是尿床了。

    “行啦！多大点儿事儿啊！”

    苏穆阳脱掉外套挂门口衣架上，顺手摘下一条围裙系身上，走到里屋冲老爸嘻嘻笑着说道，“您还记得不？十岁那年我睡太熟了，一泡尿湿了半床褥子，连带着把您都给泡了。”

    “当时您还唱歌笑话我，怎么唱来着？”

    “学生哥，你十岁了！十岁了还尿床……”

    “您看，是不是风水轮流转，现在该我编歌儿笑话您了吧？”

    “老帅哥，你六十了，六十了还尿床。尿床就尿床，谁还能不老？尿床就尿床，说明咱身体棒！”

    嘴上哼着不着调的歌儿和老爸逗贫，苏穆阳手底下却一点没闲着，先是把老爸推洗手间里，然后把他扒了个精光，再打开热水给他洗了个热水澡。

    老狗也跟着在一边忙活，把换下的脏衣服给扔脏衣篮，再叼来干净的浴巾、拖鞋，还有替换的干净衣服。

    趁洗完澡，老爸自己对着镜子吹头发的功夫，苏穆阳又进里屋把老爸尿湿的床单被罩连带着褥子都给换了，然后和脏衣服一起，扔进了脏衣篮。

    内衣和袜子要手洗。

    洗衣机里深色的和浅色的衣服要分开。

    尽管老妈不在了，但这讲卫生的好习惯由老妈传给老爸，再由老爸传给苏穆阳，成了这个小家庭的优良传统。

    给老爸煮了碗西红柿鸡蛋面，自己和老狗也捎带着吃了点儿权当夜宵了，临了伺候老爸睡下，给他关灯的时候，苏穆阳被老爸给叫住了。

    “给我把那个纸尿裤穿上吧！”

    老爸别过头，看着窗台的方向，语气有些萧索和落寞。

    “诶！”

    苏穆阳应了一声，眼睛有些发潮。

    老爸要强了一辈子，刚瘫了那会儿护士就要给他穿纸尿裤。

    老头儿死犟，就是不穿。

    到现在硬撑了两年多，终于服软了。

    为了他儿子。

    等苏穆阳把家里的事儿都料理完，已经差不多快凌晨两点了。

    趁着还不怎么困，苏穆阳打开电脑，准备干会儿活儿再睡。

    家里有病人，里里外外都需要钱，光靠公司那点工资肯定是不够的。

    所以苏穆阳在工作之余，还会时不时接点儿私活。

    这在业内也不是秘密，做广告设计的，几乎就没有不接私活儿的。

    不过公司里人多眼杂的，除非客户催得紧，否则苏穆阳都是把活儿带家里做。

    刚打开电脑没一会儿，门外传来挠门的声音，然后门把手“咔哒”一声被转开，老狗叼着一个巴掌大小，方方正正的快递盒子走了进来。

    快递？

    苏穆阳拍了拍脑袋，心说把我咋这茬儿给忘了。

    出公司的时候，那个纸扎人胖保安递给自己的，当时顺手扔包里就再也没多想。

    路上忙着睡觉，回家后忙着照顾老爸收拾家里，这个快递就一直放包里忘了拆了，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个啥。

    妖怪和妖怪也是不一样的。

    像当年附身在学姐身上那个，煞气冲天，一张嘴就有浓重的血腥味。

    这个胖保安则不同，看着长得跟八九十年代港片里钻出来似的，但其实身上一点煞气都没有，大概率应该跟苏穆阳一样，都是在这个人世间努力讨生活的异类。

    人还有好人坏人呢。

    妖怪也是。

    快递盒子包装完好，苏穆阳拿过来闻了闻，也没啥怪味道。

    所以这应该单纯就是个快递。

    从时间和盒子的大小来估算，莫非是拼夕夕上买的耳机到货了？

    “汪！”

    老狗轻轻叫了一声，似乎在催促苏穆阳赶紧打开。

    “你着啥急？这是我买的耳机，又不是吃的。”

    苏穆阳从抽屉里拿出一把裁纸刀，一边拆快递，一边和老狗唠嗑儿，等把快递盒子打开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个绒面包装的黑色方形小盒子。

    咦？

    现在山寨货包装都这么高大上了吗？

    “汪！”

    老狗又叫了一声，尾巴拼命地摇，两只爪子搭苏穆阳大腿上，一脸期待地看着苏穆阳手里的那个小盒子。

    “别急！别急！”

    苏穆阳伸出手摸了摸老狗的狗头，另外一只手轻轻打开了那个小盒子。

    盒子里面不是耳机。

    而是一枚戒指。

    戒指通体呈亮银色，造型简单大气，摸上去也是质感十足。

    不知道是铂金的，还是银的？

    但苏穆阳确定这肯定不是自己买的东西。

    保不齐是谁寄错了吧？

    苏穆阳又看了下快递盒，上面只写了个公司地址以及注明了“苏穆阳收”，寄件信息啥也没有，这下想给人寄回去都没辙了。

    咦？

    戒指上有字？

    苏穆阳将戒指凑近眼前，发现在戒指内圈儿刻着一行小字：“玩家编号8223698，持有人：穆清颜”。

    穆清颜？

    这是……

    老妈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