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路不由己

第二章 两个姑娘

    谢美珍嫁过来的时候,李家湾落成的军工厂已经投产好几年了,这些并没有给郭家的生活造成什么正面的影响,郭家除了种地,偶尔拿些自家的农作物卖给厂里的人赚个一块八毛的,就再没有别的收入。

    郭平是郭家唯一一个识字的人,但也只是识字,毕竟也就读了三四年书,跟谢美珍倒是差不多文化,但谢美珍有手艺,郭平只有脸能看看。

    郭家就几间土房,要不是结婚添置了些新家具,谢美珍又带了些嫁妆,这个家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谢美珍嫁过来的第二年春分这天,她跟郭平的第一个女儿出生了,出生那天谢美珍疼得死去活来,整个村子都能听见她的喊叫声,终于在天将黑的时候生下了春分,因为出生在春分这一天,这两个小学都没毕业的人,给孩子起名“春分”。

    因为是第一个孩子,谢美珍虽然不喜欢孩子,多少也有些初为人母的喜悦,连算命的也说这孩子是她的福星,她虽然也读过几年书,但从小周围的人都信个鬼神,她对此也是深信不疑。

    大半年后她又怀上了,人人都说她怀的这是个儿子,农村人,到底讲究个后继有人,先生了女儿以后能帮衬儿子,一儿一女凑个好字再说,郭家也没多余的地方再添人口了,等往后攒下钱来盖个大房子再说。

    第二年盛夏时节,第二个女儿也出生了,起名“夏生”,这个起名逻辑,甚至不在乎“夏生”是不是适合做一个女孩的名字,仿佛只是为了对应“春分”,以至于后来,郭家二姐经常惋惜自己不是出生在夏至这一天,哪怕叫“夏至”也好啊!

    谢美珍是很失望的,在农村没有男娃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看笑话的,坐月子正赶上最热的时候,她那点做母亲的热情根本不足以分给两个孩子,怀着的时候是打算把春分给爷爷奶奶带的,现在又是个丫头,谢美珍看着心烦,一甩手,扔给了婆婆。

    摆满月酒的时候村里的算命婆子又来了,大概是看谢美珍面色不悦,估摸着又是个丫头八成是不喜欢,婆子告诉谢美珍,这个孩子八字有点克你,而且鼻子上一条青筋,一看就是个牛脾气,这话说到谢美珍心坎里去了,本来孩子扔给婆婆带,她是有点内疚的,现在知道孩子克她,那是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了。

    按谢美珍的计划,儿子肯定是要的,先把房子攒下来再说,再生也没有地方住,两个姑娘比弟弟大一些也好帮衬弟弟。

    谢美珍嫁过来之前就想好了,郭家附近有厂子,村里又没有裁缝,要做衣服还得骑上自行车去隔壁村找裁缝,又赶上厂子正开得如火如荼,厂里一千多号人,她这独一份的生意,不会有错,郭平老老实实种地就行,嫁给他起码男人好看,反正嫁别人也就这样。

    那时候成衣还没有普及,农村老人们还都习惯穿短褂,打扣子都是个手艺活,郭家虽然穷,但谢美珍有手艺啊!

    谢美珍没想错,她嫁过来没两年,就用开铺子挣的钱置办了缝纫机,这样就不需要全靠手工制作了,村里人都买不起电视机的时候她又给家里添上一台黑白电视,又买了辆自行车,回娘家也方便许多,为了不让娘家人看不起,她每次回去都是大包小包,宁愿自己节省点,这个面子也得要。

    家里条件好了,自己又是个裁缝,跟村里的小媳妇们总归不一样,别人都是有啥穿啥,一年买不上一件新衣服,她也确实是吃裁缝这碗饭的,别人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加工一下,拼拼凑凑做出来也是美美的,物质匮乏的年代,她也要买上一瓶雪花膏,把脸擦上。

    郭家只有几间土房,一字排开,两边垒起几间石头屋,养猪养牛羊。

    最中间是堂屋,房子不大,门槛却挺高,进门就能看到墙上的***像,那个年头家家户户进门都有这么一张画像挂在家里正中间,画像下是靠墙的一排木柜子,中间一张方桌,几把老式椅子,吃饭的时候刚好够这几口人围着方桌坐上一圈,再没有多余的地方。

    小两口住在最东边的屋里,大概是因为生春分太遭罪,又是第一个孩子,多少还是有点稀罕,春分一直跟爸爸妈妈住一个屋。

    也许是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新鲜劲也过了,也许是带一个已经忙不过来了,虽然夏生出生的时候并没有让谢美珍遭什么罪,接生婆还没来,夏生就迫不及待地出来了,但夏生并不怎么招谢美珍待见。

    夏生一直是爷爷奶奶带着,住堂屋西边那间房,再往西住着聋哑的春分大伯,大伯旁边的侧屋本来是春分姑姑住着的,姑姑早些年就嫁给了同村的杨家,这间房就空出来装粮食用了。

    厨房是另外盖的一间房,黑乎乎的灶台,大水缸,凌乱摆放的各种厨具。

    房前屋后两片竹林,散养着几只鸡,夏天的时候就砍掉几根竹子在竹林里造出一小块空地纳凉。

    竹林边上还有几棵桃树,这里是菜园子的入口,菜园子的一角居然还种了一片美人蕉和几株牡丹,还有几株腊梅。

    谢美珍的裁缝铺就在厂合作社对面,她手艺不错,人也开朗,加上整个村加厂子就她一间裁缝铺,生意很好。

    两姐妹出落的白白净净,加上谢美珍心灵手巧,各种布头拼接的小衣服穿起来漂亮但也扎眼,早上把两姐妹带去铺子里,裁缝铺收了几个徒弟,都是亲戚朋友家十多岁的小姑娘,让几个徒弟一边学手艺一边轮流照看。

    谢美珍并不乐意带孩子,毕竟她跟郭平两个在当时都算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人,他们都表示宁愿干活也不想带孩子,这个时候兴起玩扑克牌了,谢美珍闲下来就在铺子门口打牌,她的整个少年时代都在师傅那里学手艺,现在终于没有人管她了,孩子让徒弟们带着去吧,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巧了!郭家老太太也不耐烦带孩子,郭家的老太太无数次跟夏生讲起她小时候家里是地主,她爹抽大烟的时候她就趴在旁边闻味道,春分问她为什么后来嫁给爷爷,奶奶告诉她,兵荒马乱的时候被爷爷抢回来的,春分又问为什么后来没有跑,奶奶告诉她,没地方去,往哪跑呢?!再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再说下去老太太就不耐烦了,听故事哪来那么多问题的。

    郭平跟郭家老爷子承包了一个果园,1980年代农村还民风彪悍,很多人家里都有一两杆猎枪,郭爷爷天天带着枪守在果园里,小小的两姐妹有时候也会跟着爷爷去果园,姐妹两个就挂在树上吃苹果。厂子里有些无所事事的小年轻经常来偷果子,被爷爷发现,爷爷会往天上放一枪吓走他们。这个果园承载了春分童年最幸福的时光,后来的后来,春分一直能回想起来自己躺在苹果树上吃苹果的时光。

    厂子员工食堂外面那条路,每天早上附近村民会带着自家的农产品在路边售卖,渐渐变成了厂子里卖菜的固定场所,郭家奶奶早上会拎着新鲜的果子,带上称,去那里卖果子。

    春分大伯虽然聋哑,种菜、喂猪、养鸡、做饭、样样都能干,饶是如此,也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大伯就包了家里的家务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