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年轻的画师
“枚婶早啊!”
美世尊坦然招呼。
枚芳往屋里左看看右看看,道:
“你们三个都在屋里?”
“在,在,在!”
枚芳有些讪讪地道:
“昨晚我见到只有沙真一个人在房里。”
要找二师弟么?
美世尊让到一边,欲请枚芳进来,笑着说道:
“我们昨晚上回来迟了,阿仁现在还在床上睡觉!”
枚芳听了颇为宽慰,皱纹舒展开来。
并不打算进屋,说道:
“是这样……”
“今天我一早就做好了早点,但又迟迟不见你们过来。”
“我和子老爷想起你们昨夜很晚也没有回来,事先又不曾听你们说过自己会去哪里。”
“以前你们从来不曾有过这样。”
“所以就有了些担心。”
“而且我过来之前听到买菜回来的崔姨说,外面传闻檀香客栈那边死了一个人。”
“呸呸呸呸……害得我和子老爷直以为是你们出了事。”
美世尊挠挠后脑,咧着嘴笑呵呵地道:
“枚婶说的哪里话?!”
“常言道,好人自有好报!”
“我们兄弟都是良民,子老爷、枚婶都是良民,哪个敢跟我们过不去?”
“不怕天打雷劈么?”
“枚婶先进来坐坐,我马上叫醒他们,一块过去吃早饭。”
他的话如一剪春风,枚芳摆摆手笑道:
“不急,睡够了再吃!”
心满意足地离开。
美世尊若有所思,怔怔看着枚芳远去的背影。
却看到子宗元闪身出来和枚芳走到一起。
原来子宗元也跟了枚芳过来,不过没走到门前,而是在不远处默默等候。
长夜漫漫人困马乏,高比穆回到衙门仅只浅睡片刻,起身后走到书房翻看物证揣摩案情。
窗外朦朦胧胧,天色渐渐变亮。
厨房送来早饭。
韦氏寻人来到书房。
高比穆呆呆地看着桌面,而桌面并无明显杂物。
韦氏眼里充满了对夫君的关切,说道:
“老爷,先前天快亮了你才回来,早先我还听见有人在击鼓鸣冤,莫不是外面出了什么事了?”
她低声细气,担心吓到走神的高比穆。
高比穆怔怔点头。
韦氏叹了一声,将他劝回厅堂,伺候其洗漱。
“老爷在这里做官做了十来年,差不多快要告老回乡了。”
“以前一直没什么波折。”
“余下这些日子,最好也不要出什么纰漏才好。”
“唉!”
“虽说老爷在任上没有来得及顾及子孙活计,但我也宁可老爷像这些年一样风平浪静,最后平平安安地退下来。”
高比穆不置可否地接过毛巾擦脸,道:
“孩儿的事么……”
“想想这些年他也是跟着我清苦。”
“枉我还是一个四品官员,只顾大家不顾小家,确是有些愧疚。”
“唉!”
“算是之前我一直没有考虑周详了。”
对着镜子露出嘲讽自己的笑容。
坐到桌子边上,高比穆一面吃一面说:
“再过两个月就到年底了,吏部稽考的官员会到扬美城核验我这一年的政绩。”
“年年如此,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现在发生了一起抛尸命案,衙内事务就有些复杂了。”
说着有些走神,冒出来一句道:
“哪里由得我分心!”
抛尸命案?!
韦氏惊讶道:
“这些年老爷教化为先,扬美城人人谦让有礼,不是都很和气的么?怎么还发生人命案了?”
高比穆瞟了韦氏一眼,回答不咸不淡:
“藏在心里最深处的东西谁也看不到。”
“甚至自己都不知不觉。”
“教化?!”
“不见得能改变什么!”
用餐罢了到二堂点卯,各房县丞典吏诸多下属按时就位。
众人精神面貌看起来还算满意,高比穆命主簿和刑部典吏随同前往抛尸现场再行堪看。
街市行人渐多,有人聚集围观抛尸现场。
危蔟忌划下警戒线,将行人拦在线外,两个衙差把腰刀抽出一半亮在胸前把守,模样十分威武。
尸首被白色袋子隐隐约约覆住了躯干,只露出颈脖以上部位。
旁边的石凳上摆有一面镜子,一个年轻的画师正在临摹尸首的相貌。
或许是还没有为这般惊骇的面容画过像,画师拿着毛笔的手有些哆嗦。
秋风寒凉,他却不住的往脑门上擦汗。
紧张之余,不慎将画笔在自己额头上粗粗画了几笔。
有时又不得不停下来冥思苦想。
大花脸想事情的样子令围观者忍俊不禁。
现下画师正绞尽脑汁,十分努力地构想死者这番尊容生前大概会是个什么样子。
学着尸首的骇人面貌左右上下抽动自己的脸皮,时不时地照一下镜子揣摩。
他当然看到了镜子里自己被画花的容貌。
不擦不是因为不愿意,而是担心擦了会更加的一团糟。
太过聚精会神,不知道高比穆已经来到。
高比穆和围观者一样忍不住,差一点便要笑出声来。
但当他渐渐凑近画师,清楚地看到了画纸上的肖像时,不由地吃了一惊。
吃惊渐渐变成满心的佩服。
这位年轻画师的,画中人与那尸首实在是太过相像。
看看尸首,马上又看看画纸。
地上那个死不瞑目,画上那个栩栩如生。
目光挪移之间,仿佛便若一人频止而现。
高比穆看着画师感慨道:
“这位画师很年轻啊!”
危蔟忌恭恭敬敬说道:
“他是城里独一无二专画人像的画师,很多人都找他为垂暮的老人绘制炭像。”
高比穆迟疑了一下,问画师:
“这么年轻,很了不起。学画学了多久?”
看似专心的画师居然回答他道:
“少时便学。家传手艺。”
“倒是想拜一个师父深造,可惜无门无路,命中注定没有造化。”
高比穆闻言微笑,再往尸首身上看。
目不转睛盯着尸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乃问:
“危捕头,尸首身上沾的或大或小的油污,能让你想到什么?”
危蔟忌上前,蹲下看了看,不暇思索道:
“我和兄弟们在外当值时,常常吃大饼油条充饥,酒家食档那些炸油师傅身上扎着的围裙就是这样满身油污。”
高比穆又问:
“那么,若是在家中做菜做饭,会不会也是这般摸样?”
危蔟忌想了想,说道:
“在家中做饭菜,也会沾上油渍,但只要及时清洗,便不会残留这么多污迹。酒楼饭铺也一样。”
高比穆点点头:
“如此说来,死者应该是和油腥打交道的人。”
“等这位年轻的师傅把画像画好了,你和兄弟们拿着画像主要是到市集街道上叫卖餐饮的摊档上找人认认。”
“看看能不能多少找到一些线索。”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画师身上。
画师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耗尽所有神思,全身虚脱,最后一屁股瘫坐在石凳上。
木然喘了半晌,给自己接灌三杯茶水,翻翻白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危捕头!你交代的差事真是好得没二话。”
“这辈子从没有过这样的煎熬。”
“太让我吃不消了!”
画师临摹时十分投入,不曾留意身边的人,先前一面描摹一面答话,也不知道发话问他的人是高比穆。
眼见高比穆捻须微笑,忽地醒悟,蹭一下站了起来,作揖说道:
“参见大人!”
“小民衷心祝愿大人一帆风顺!”
“希望扬美城岁岁平安年年吉祥!”
“不要再有如此倒霉的事情摊到我的头上。”
高比穆呵呵笑道:
“只要我们官民同心,大家都可以实现美好愿景!”
衙差上前把画布轻轻揭下,呈给高、危诸人观看。
高比穆端详良久,十分满意,吩咐危蔟忌接下。
画师收拾画具打算走人。
高比穆漫不经心地对危蔟忌说了一句话,声音清清楚楚地飘进画师耳朵:
“危捕头,一下还得有劳这位年轻的画师。”
“让他拿这张画布去摹仿三十份出来,发给各位弟兄分头寻访。”
“我们多管齐下,为破案争取时间。”
自己所有的神思都耗尽了,还要画啊?!
年轻的画师一时天旋地转,旁人慌忙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