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就我我就君

第四章 两处“想思”

    成了这相府嫡女后,季之一过上了她梦寐以求的生活,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刚开始被人伺候着还有些罪恶感,几天下来也就习惯了。

    本来前些天季之一还想出去晃晃,毕竟占了个相府嫡女的壳子,她自是不能只活在相府这四方天地,也得探探这皇城的深浅。奈何一场大雪断了她出府的念头。

    季之一就这样缩在她的玉禾苑,这一缩就直接缩到元宵节了。

    若是往年,皇上都会在宫中大宴群臣,这一来促进下君臣关系,显示下皇恩浩荡,二来嘛告诉那群大臣休假结束可以回朝上班了。最初这元宵宫宴只是邀请朝中要臣和有诰命在身的夫人,后来不知哪位帝王开了个先例,允许带上家属,于是这宫宴就从开始单纯的吃席聊天,变成了现在各大臣儿女的争奇斗艳。每次宴会看起来都是君臣和睦天下喜乐一片大好景象,实则是君臣各怀鬼胎暗潮涌动。季之一还想着如今她对京中形势一无所知,就这么仓皇赴宴,还不得被那群老狐狸算计死。

    不过就在今儿早晨他爹传来消息说宫宴取消了。缘是靖轩王再有两个月就班师回朝,到时皇上会携百官在宫中为他设庆功宴。

    两个月,只要她有心也是能把这京城的情况摸个七七八八,等到赴宴时她就多吃饭少说话,这样想着心情也舒畅不少。

    用过午膳,带着棋洛书言去静心亭赏雪,手中抱着个手炉,棋洛给她揉肩捶背,书言为她剥干果,这小日子过的十分惬意。她正享受着,一旁的书言提醒道:“小姐,六皇子就要回京了,你看要不要把李夫子请回来练几日琴?”

    季之一正吃着糕点,听到这话直接咬到了舌头。还没缓过来,身后的棋洛又补了一刀:“对呀,到时候说不定还能与王爷琴箫合奏呢。”

    这下不用问季之一也猜到了,原主为了靖轩王也是用心良苦,“你们说得对,明日就请回来吧。”季之一昧着良心道。此时看着着雪只觉得悲凉,她哪里会弹什么琴啊!

    季之一突然好奇这王爷到底是哪路神仙,竟然让这么个纨绔子弟为了他焚香抚琴。

    若是到时见了长得一般,她一定……季之一恶狠狠地把手中的手炉拧搓了一番。

    心中烦闷也没了赏雪的心情,吩咐棋洛书言去取些糕点,独自到书房完成每日的任务。

    上次她找字迹时确实看到墙角有一张落了灰的古琴,可惜她没什么文艺细胞,上辈子每天琢磨的都是怎么填饱肚子,哪有闲工夫去管什么精神需求,更别说是古琴这么高雅的东西。

    叫了个粗使丫鬟把琴上的灰擦了,搬到一张小几上。随手拨了两下琴音纯净,季之一不太专业地点评道:是张好琴。

    又挽起袖子一通乱弹,这阵势看起来倒像是要干架。

    弹了会,她确信自己不是这块料,别说要两个月速成,给她两年她也未必能学出个名堂。

    第二日季之一睡得正香就被棋洛书言给叫起来了,“现在什么时辰?”眯着眼睛问道,她当初不是吩咐过她要睡到自然醒吗?

    “回小姐,现在卯时。”

    卯时?六点?

    季之一有点气闷,这是她该起床的点吗?

    虽然这里没什么娱乐项目,她也没什么正事要做,不至于像上辈子那样熬夜,可昨天她为了以后能省事点,直接把两个月要写的信全写好了。从诗经楚辞到唐诗宋词再到现代的诗歌散文,季之一把肚子里仅剩的那点墨水全给他写上了,昨晚点灯熬油劳心劳神,现在哪起得来。

    不再管一旁折腾的两个小丫鬟,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小姐,你快别睡了,你忘了你今日要学琴了吗?”看着又躺下季之一,书言有些着急。

    学琴?有些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对呀,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她还得速成呢。

    拍拍脸清醒清醒便让那两个丫头给自己收拾,最后系好披风直接出门了。

    看季之一打算往书房走,棋洛忙道:“小姐,李夫子已经在静心亭了。”

    “什么?”老师比她先到了?无论什么时候她对老师都是既敬又怕,如今还有几分迟到的愧疚感。

    于是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最后变成了小跑。

    待她赶到静心亭时看到一个青衫男子站在亭中,负手而立。他穿的单薄,季之一看了一眼都觉得冷。

    “夫子早。”可能是因为迟到了,还是有点心虚。

    “来了。”转过身对季之一道:“坐吧。”声音清冽。

    “是。”走过去坐下,开始偷偷打量她这个老师,这李夫子跟她爹差不多年纪。不过她爹走的是儒雅风,这人看上去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我记得上次讲到发力,这发力讲究弹欲断弦,按欲入木。”边说边用桌上的琴给她做示范,“你来试试。”

    试试?季之一有一种上课开小差被抽问的感觉。

    这夫子一来就直入主题,半点不拖泥带水,她有点跟不上这节奏。

    “夫子,其实今日我是想跟你打个商量。”季之一这话说的有些底气不足。

    “什么事?”听她这么说李轻舟心中的疑虑消去了不少,突然把他请回来想学琴,他还真当这丫头转性了呢。

    “我想夫子你教我弹一首完整的曲子。不管什么音准、发力、指法,能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就行。”说完看了李夫子一眼,对方好像没什么反应。

    “这……也不是不行。”

    还不待李轻舟说完季之一抢道:“那可太好了,夫子你挑个简单易学的,你知道的我比较笨。”

    李轻舟无奈,“那就'长风问忧'吧。”

    “行,多谢夫子。”她对此门一窍不通,长风问忧就长风问忧吧。

    确定了曲目季之一就跟着李轻舟练琴,一上午下来,她只觉得自己这手跟轮回时抢的别人的似的,根本不听使唤。

    “暂且练到这儿吧。”

    这话就像解了季之一的禁,刚刚还端坐的人瞬间化作烂泥摊在桌上,有阳无气道:“夫子辛苦了。”

    想一想这样的生活要持续两个月,季之一的头就埋的更深了,这对那些风流雅士来说是兴事一桩,于她简直折磨。

    南疆

    比起京中的寒冬风雪,南疆的气候更令人讨喜,院外的花草无需精心栽培也长的极好。只是偏有人不懂风雅,一道剑气草木皆折,一记掌风满地残红。竹青色身影伴着剑光在落英中穿梭,速度越来越快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齐明站在一棵树后远远地看着,心中正感叹王爷武功的又精进了。突然一柄剑朝他飞来“铮”地钉在面前的树干上。

    看着还在震动翁鸣的剑,齐明长舒一口气,好险。

    刚练完剑,江羽长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原本高高束起的头发也已经松散低斜,撩走贴在脸上的几根头发,接着随便舒展两下,提起地上的酒囊豪饮两口。许是饮的急了,有那么一两缕从嘴角溢出,最后顺着脖颈滑入衣襟。

    见齐明过来了,江羽长递出酒囊:“尝尝,听说是酒仙亲自酿的酒。”

    江羽长嘴上说着让他尝尝,可齐明敢打赌他要是敢喝,哪怕一小口他都要急眼,谁不知道他最宝贝那些酒,尤其是酒仙酿的酒。

    “说吧什么事。”江羽长抱着他的酒囊懒散地倚靠着一棵伤痕累累的桂花树。

    为什么伤痕累累,自然是拜他所赐。

    “也没什么,就是收到了季小姐寄来的信。”

    “你是说季之一?”刚刚还懒洋洋的一个人,现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当年他才离京半个月,就收到了来自相府大小姐季之一的信,整个信封都是鼓的,当时也没多想,以为是京中出了事,结果拆开一看里面全是流水账。什么时辰起床,吃饭,吃了什么,几时出了门,与谁发生了口角,甚至连吵架的内容都记得一清二楚,就这写了近十张信纸,最后还表达了下对他的思慕爱恋,希望他早日凯旋与她结成连理。

    他看完信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对方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小屁孩,他还真拉不下脸来跟她一般见识。

    之后,每一天他都能收到那位大小姐写的信,真的是每一天,五年了,从未间断。而且那厚度只增不减。

    “我当初不是说过,再收到季之一的信烧了就是,怎么今天又给我送来了。”江羽长郁闷地喝了口酒。

    “王爷你有所不知,今天这信跟以前的不一样,要不你还是打开看看?”齐明伸手递信,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江羽长撇了一眼正好看见“王爷亲启”四个大字,他眼角一抽,这字丑的他头疼。

    随手就把信丢回齐明怀里:“你要闲的没事就把那株天香绯色挖出来。”

    “啊?好嘞。”齐明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瓜没吃成,还给自己寻一苦差事,造孽啊。

    “退下吧。”

    “是。”

    “羽长。”

    齐明刚转身,就看见一个粉色身影摇着把粉色折扇往他们这边来了:“见过三公子。”

    江羽长抬头看了一眼,略有些头疼。

    “哟,小明也在啊。诶,手上拿的什么?”然后不由分说直接从齐明手中抢了过来,“王爷亲启。”孟秋元意味深长的看着江羽长:“羽长,给你的信,看这漆封你还没看吧,嘿!来,让我给你看看啊。”说完把扇子插回腰间。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孟秋元读完便来了兴致,抽出折扇闷骚地摇了起来,“啧啧啧,这几年不见,季家大小姐竟如此的文采斐然,配你也是绰绰有余啊。”说完看着江羽长,那眼神极其真诚,就好像在说,你俩简直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孟兄既然如此欣赏她,我也不好夺人所爱,这次回京我就让父皇为你们赐婚。”江羽长顺势攀在他肩上:“我想,用一国换一道赐婚的圣旨也是绰绰有余。孟兄觉得如何?”

    孟秋元用两根手指拈起江羽长的袖口,如丢秽物一般将攀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扔掉,最后还嫌弃地在身上揩了揩手,这才回道:“人家季小姐作为京城四大纨绔之首,乃是吾辈楷模,我对她只有倾佩之情,绝无非分之想。”

    “这样啊?”江羽长说的极其惋惜,“不再考虑考虑?”

    “不了不了。”孟秋元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生怕他祸水东引,“我今日来是有正事的。”外露的骚气稍微收敛了点,正色道。

    “难得啊。”江羽长看着他,满是浮夸的诧异。

    孟秋元瞥了他一眼,能不能别这么瞧不起人。

    “我打算明日先回京。”

    对此江羽长并不意外,他也正有此意。

    他需要将南疆这边的事都处理妥当才能安心返京,而且军队行进缓慢,赶回京城少说也得两个月。

    若是孟秋元一个人,最多十天就能回去。

    五年了,虽说京城有他们的人,不至于对如今的形势一无所知,但此次回京少不了有忌惮他们的人在暗中做手脚,必须得有一个人提前回去做好接应。

    “那你路上多加小心。”

    “放心吧。”

    孟秋元也不多做停留,准备回去安排下,明日好启程。

    “等一下。”孟秋元人还没走出去就被叫住。

    “羽长,怎么了?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孟秋元看着他嬉皮笑脸,与刚刚的正经判若两人。

    江羽长脸色一沉,对站在一旁的齐明吩咐道:“把那株天香绯色挖出来,让他带回去。”

    “你……”孟秋元指着他一阵气结。

    “你回去把花交给梅管家,让他栽到文羲院。”

    “我……”

    “要是路上花萎了,我就让父皇给你赐婚。”江羽长威胁道。

    “重花轻友!”孟秋元撂下这几个字,一拂袖子,愤愤离去。

    齐明也跟着出去,开始挖花,动作之轻柔,生怕把它刮着伤着。

    江羽长起身打算去军营,看到桌上那封信,这字好像还跟五年前一样,可这内容……确实值得探究。

    季之一被伤落水的事,暗探是有来报的,不过重点不是她落水,而是姜燕蓉身边那个身手不俗侍卫。

    第二日傍晚

    齐明又收到了季之一的信,这次也不犯傻了,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他正准备烧的时候,突然刮来一阵劲风,火灭了。

    “谁!”来人内力深厚,齐明不敢轻举妄动。

    “把信给我。”

    “是,王爷。”齐明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还好还好,是王爷。

    接下来的七天,只要齐明收到信就立马交给王爷。

    江羽长把九封信摆在桌上,上面的内容跟那日差不多,什么“但愿君心似我心”“春心莫共花争花,一寸相思一寸灰”“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单看这些诗词,莫说是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左相之女慕以蓝,就算她爹季甫溪那个大文豪也未必写的出来。

    落水之后就变得这么才华馥郁,这简直比习武之人突然被打通任督二脉还夸张。

    他对季之一唯一的印象就是在五年前的宫宴上,她吵着闹着要嫁给他,那时她才十岁,他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计较。也并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他对她虽然不喜,但也谈不上讨厌。可是这五年她的信从未断过,他又不傻自然知道她是认真的,而且毫不自恋地说,她对自己近乎痴迷。

    以前的信虽然没什么文采,但的的确确是用心在写。而这几封……这些诗就好像从别处随手抄来,诗有情,但人无心。

    可这些诗,他之前又从未听过。

    不再想诗词是怎么回事,江羽长开始看这些字迹。

    他将九封信一一对比,还真让他发现了端倪。

    每个人的字迹都不一样,各有风骨韵味,就算丑字,也是千奇百怪,各具“特色”。

    这九封信后面七封与前两封的字迹就略有不同,如果他猜的不错,这几封应该是同时写的,前面还刻意模仿,后面就有些收不住,露出了原形。

    好像他父皇当年说过,待季之一及笄就给他们赐婚,今年季之一正好年满十五,难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