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
下人将她们引到书房门口,夭夭上前,犹豫了一下后轻轻推开门。
成辞正坐在古檀木桌后面,手拄着额头,发丝散落下来遮住眉眼,听到推门声也并未抬头。
两人走进去,黎月立即跪下,“草民黎月叩见公子。”
他的状态似乎极为虚弱,夭夭凝神,察觉屋内药香甚浓。
见她无甚动作,黎月碰了碰她,压低声音道:“我知道大公子生得好看,可你也不能……”
成辞皱起眉,却仍旧未抬眼。
“你受伤了。”
她似是没听见般自顾自说着。黎月愣住,成辞也愣住。
他听见熟悉的声音,缓缓抬头,脸色苍白如纸一般。
夭夭皱眉道:“怎么伤着的?章甘在你怎么会受伤呢?”
黎月被她带着怨气的声音吓住,这口吻分明是在教训大公子。
“我没伤着,你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飘过来,很淡很轻,似乎马上就要消散。
黎月闻言更是诧异。难道这两人……认识?
“脸色那么差,还说没伤着。”她走过去,拄在案边俯身瞧他。
“不是伤,是毒。”成辞又轻飘飘的回了一句。
“怎么解?”
成辞看向她,眼中神情有些复杂,半晌才开口,“我不知道。”
“你明明知道,告诉我。”他那一丝一缕的为难神色被她看在眼里,“我还欠你一条命,连个报恩的机会都不给我?”
他像是要证明什么,起身绕过书桌,走向夭夭。
他走得极为艰难,好像随时要倒下去。
她们分别不过半年时间,成辞便成了这副样子,那官场果然是凶险万分。
“夭夭,我……我真的没事。”
一句话没说完,他便眼前一黑。
夭夭伸手扶住他,在黎月的惊呼声中招呼下人将他送回房,自己则直奔药香最浓的一间屋子而去。
黎月还愣在那看着她跑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好独自在院中坐下等她。
夭夭推开门,见一老人守着小药罐子,用小扇子一下一下的扇着火炉,不知在想什么。
“王大人。”夭夭想了想,唤了一声。
那人忽然惊醒,“你是?”
“在下夭夭,是大公子的朋友。”
“姑娘何事?”王大人掀开药罐的盖子,看了看滚开的药汤,眉心微皱。
“这药真的管用?”
若论药草功效,当世还没有出顾畔手记之右者,她跟着学了这小半年,她自然知道这几味药中只有极少数微温湿的滋补之物。
“治标不治本啊。”,那人叹了口气。
她瞧见药炉旁的炎心花,这种药不能单独使用,只有中和极寒的药物之后才能为人体所吸收。
“甘叶、子苓、炎心花……莫不是要雪狼心?”
那人抬起头瞧她,眼中满是惊讶,“姑娘竟懂医术。”
夭夭上前一步,语气微急,“是也不是?”
那人皱着眉点点头。
“交给我吧,我一定尽快。”
说完她便向门外跑去。
她找到黎月。
“我有事要办,你放心留在这里,请你多照看一下他。”
“怎么像遗言似的。”黎月眨了眨眼,看着眉头紧锁的夭夭小声嘟囔着。
这时有宫女跑过去,“王大人,王大人你快去看看吧,公子吐了好多血啊。”
夭夭眯眼,拍了一下黎月。
“一定让他撑到我回来。我……尽量回来。”
夭夭心知此行有多凶险,她知道黎月有武功,但是雪狼实力不明,不能让她一起涉险。
黎月瞧着她,不好的预感涌上来。
“你们很熟?”她轻轻问到。
夭夭回身的动作明显一顿,又随即向前走去,“尚欠他一条命罢了。”
那她的坚持又算什么呢?
几年来支撑着她的回忆也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成辞看见她的时候,眼中只有陌生。
既是答应了照看他,便不能坐视不理。
黎月起身走过去,轻轻推开房门,章甘见是她,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大公子怎么样了?”
“药已经喂下了,病情暂时缓和了些,现在只能静养。”王显叹了口气。
“我来照看他,你们便出去吧。”
王显心中惊讶,她这主人一般的口吻又是何意?
章甘想出手阻止,又想到她是夭夭带来的人,无奈道,“下去吧。”
等王显及侍女退出,才又开口,“对不起姑娘了,即使有夭夭姑娘担保,为了公子的安全,章甘恐怕也恕难从命。”
黎月瞄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走到床榻前坐下,成辞脸色极其不好,苍白的很,额头有因痛苦而出现的汗滴,她心头一动,伸出手去,却又停在不远处,随即垂下。
床上的人一动,竟是握住她的手,嘴唇动着,她俯下身去,听到极淡的一声。
夭夭。
她瞬间如坠冰窖。
她就像个笑话一般立在那里,抽手不是,不抽手也不是。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章将军,不记得我了?”
章甘眸色一凛,随即低下头去并未言语。
没人知道黎家什么地位,可他们就是世家大族。
而黎月,是这个家族里备受唾弃的一个。
黎家其实是一把刀,属于帝家的一把刀,它会出其不意的捅到任何地方,一击致命,再全身而退。
可这么好的一把刀,帝家知道人的也不多,家主和几名长老而已,因此黎家才能隐藏的这么深,在帝家被灭后,安然留存。
这是保存黎家的方法,也是保存帝家的方法。
只要还有一个帝家人在,找到这把刀,他们就不能坐视不理。
这么一个杀手世家,最看中的,必然是武力。
而黎月,便是武力上最差的那一个。
她被嘲笑,被欺凌,被人拿来和她的亲生哥哥做比较。母亲为他起名枢,天枢,在星星里,也是最靠前的那一个。他的确做得很好,虽然不是长子,但在家族同辈里,却是武功最强的。
她也曾拼了命的习武,可还是无济于事。
她的武功拿到外面已算小有成就,可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标准愈发严苛,而且只看结果。
于是她逃了出来,那时她不过十岁。
她只有武功,没有银子,活不下去。
家里少了她,没有人会去找,也没有人会想找。
她就快饿死在街头的时候,一个人走向她。
那人和她差不多大的样子,应该比她还小。
他拍了拍黎月。
“喂,还活着么。”
听见有人叫她,黎月极力睁开眼。
那人看她睁眼,笑了笑。
“你叫什么名字啊?”
“怎么虚弱成这样了……章甘,救救她吧。”
她被冻的头晕,只听见那个名字,章甘。
他一天忙得很,黎月有时连他的影子都抓不到。
看着他每天或生气或开心的回家,和她讲今天的事。
他只说事,不提名字,不提地点,她便不问。
黎月一桩桩一件件的帮他分析,他听的也认真。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终于有一天,他离开了。
夜里离开的,她不知道。
下人们也都散了,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她了。
她又开始迷茫,开始认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最终她也离开了那个大院子。
一位老奶奶收留了她,领她回家,让她帮忙看顾卖伞的生意。
再后来,那样遇见夭夭,那样别有用心地找来。
她听见了章甘的名字。
然后断定,救她的人是成辞。
那眉眼,都是有几分相似的。
她在欣喜着自己找到了他,可却听他重病时念着别人的名字。
有泪滴落下来,打湿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