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家
将帝倾墨送回她住了好多年的院子,帝涘影带着帝叶尘来到顾风裘的书房。
“城主。”帝涘影说着,郑重行了一礼。
顾风裘在书桌后抬眼,目光在瞧见一同进来的帝叶尘时愣住。
顾漓的眼神与帝叶尘对上,帝叶尘回以一笑,她忙错开目光。
“叶尘听家父与叔伯提起过城主。”帝叶尘也行了一礼。
顾风裘笑道,“好啊,果然没令我失望,帝家儿女都是一表人才。”
“涘影。”顾风裘递给下人一样东西,交给帝涘影。
一块玉,玉中封墨,墨凝成字为垣,将墨封进玉中本就不易,形成如此丝滑的字更是需要极强的内力。
“这是……父亲的东西?”帝涘影愣住,心中微恸,“多谢城主。”
顾风裘轻轻叹息,“这些年,苦了你和倾墨,造化弄人世事无常。”
他淡笑,“君子不言命。”
顾风裘看着帝涘影平淡的神色,竟有些心疼,经历过太多,才使得这孩子有如此不合时宜的成熟。
君子不言命,养性即所以立命;亦不言天,尽人自可以回天。
寒暄一阵后两人离开书房,顾风裘摆了摆手叫顾漓去送。
“夭夭呢,她怎么样?”
“一路舟车劳顿,我已将家妹送回她的院子休息了。”
顾漓点点头,跟在他们身后。
这边,帝倾墨悠悠醒转,披上外袍走出来,一眼便瞧见坐在树干上提坛酒晃着腿的冉筝。
那坛酒的香味醇厚,还未推开门味道却已经飘了进来。
帝倾墨打了一个哈欠,飞身越上另一旁树干,抬手接过他扔来的酒坛,“哪里寻来的好酒,这般勾人。”
“友人答应我的,事情办到了,我就先给挖了出来。”
她心思微动,“……哥哥?”
冉筝没说话,微微一愣,点点头,不知她竟还记得自己的话。
“有件事你须得帮我。”
冉筝歪头瞧她。
“这汀兰城的诡谲阵法你都能修,区区一个帝山不在话下吧。”
冉筝瞥她一眼,“你哥哥许我两坛好酒,你又能许我什么呢?”
帝倾墨想了想,“王位如何?五影在符业关救我之时,开的条件是助你复国。”
“我志不在此,你岂能不知。”
“可人家拿命帮我,不做些什么,心里过意不去。”
冉筝笑笑,“我若为王,那便成了成辞之敌,我伤了他,不知你又要如何问责我。”
帝倾墨又将酒坛子扔回给冉筝,“你倒是自信。”
冉筝伸出手,帝倾墨也伸手覆上,帝山的样子便随着她的记忆一同展示给冉筝。
连同哥哥为她摘来的雪莲,她与子衿比剑跑遍大半个人间,还有,那场大火。
“夭夭。”顾漓从院外跑进来,颇为焦急地喊着。
帝倾墨听见这个声音,心中一喜,从树上一跃而下,“姐姐。”
顾漓站在她面前,此时却觉得有些陌生,对面的人眼中灵动尚存,却失了天真,带着她未见过的深邃与坚毅,气势凌厉尊贵,她一时有些怅然。
“你没事就好,父亲说你去做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帝倾墨对她一笑,“谢谢姐姐这段时间的照顾。”
“你要走?”
“我本就是是帝家人,应该说要回。”
帝叶尘也走过来,“姑娘若是舍不得倾墨,也可随我们回帝山,权当游玩。”
顾漓愣了一下,瞄了一眼帝叶尘,表情有些不自然。
“如此也好。”,帝涘影也走过来,笑着瞧了一眼冉筝,自然地拉过帝倾墨的手,“有人和倾墨作伴,免得你再对着帝山伤春悲秋。”
帝倾墨斜眼瞧他,“我几时伤春悲秋了,哥哥休要再将我当做小孩子。”
“可是我听子衿说……”
“好了好了。”,帝倾墨忙打断他的话,“那还不是担心你,听你被那姒无月带去,不知要受多少苦,如何放心的下。”
“是我不好。”,帝涘影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以后不会了。”
一行人回到帝山,山门外,帝倾墨走下马车,瞧着恢复原样的帝家屋宇,眼眶一酸。
帝涘影紧了紧她的披风,抬手揽住她,“你答应了冉筝什么?”
“他说现在没什么想要的,让我欠着。”
顾漓见到这般恢弘气派的帝家山门,一时也愣住。
帝叶尘拍拍她,笑起来,“进去吧,好看的可不止山门。”
帝家百余年家业,又传承自上古神族凤凰一脉,从山脚蜿蜒到半山腰高低错落皆是殿宇,赶上今天天气甚好,阳光撒下来,金碧辉煌竟堪比祝宫。
顾漓知道帝倾墨身上的尊贵之气是哪里来的了,从小在这种地方长大,若帝家未生变故,她该比现在快乐得多。
“我可以随便玩吗?”顾漓从愣怔的情绪中回来,看向帝涘影。
“后山陡峭危险,还有帝祠不可乱闯。叶尘,你带路。”
帝叶尘轻咳一声点点头,“姑娘随我来吧。”
帝倾墨疑惑地向帝涘影眨眨眼,帝涘影回她一个如春风般的微笑,从小培养的默契不言而喻。
两人顺着青石板路缓步向山上走去,路旁院落屋宇绵延,与山林相辅相成,恢宏壮观却又别有一番隐趣。
“帝家祖宅果真宏伟。”
走在前面的帝叶尘闻言停步回眸,神色间似带了几分骄傲,“帝家之伟不在于此,在于风骨。”
想到夭夭这些年的境遇,顾漓重重点了点头,“是我浅薄了。”
帝叶尘摇了摇头,神色淡去几分,他侧目望向最高处祖祠的方向,“家中如今只剩下我们兄妹几人,孤寂冷清,怪不得顾姑娘着眼于屋宇。若姑娘在十一年前来此,见过他们,必然能懂我语中意。”
顾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瞧见那沐浴在金色日光下的瓦檐,敬意油然而生。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前尘过往皆难追寻。她轻叹一声,侧目又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座院子里。
院中摆了许多陶盆花架,放眼望去竟有几十余种不同的花,其中有些还是她曾研究过的药材。
顾漓眼前一亮,抬手指过去“那处院落可以去吗?”
帝叶尘似是一愣,半晌才缓缓开口,“可以……”
顾漓听出他话中犹豫,开口解释道:“我素来喜爱研究药草,恰巧瞧见其中花卉才心生向往,若是不方便便也罢了。”
“方便的,那院子……是我的住处。”
帝叶尘说着转过身,先一步走去,只是步伐微乱。
“那些花也是你养的?”
“嗯。”
顾漓快走了几步跟上,“竟能将其心藤养得如此茂盛,实在难得。”
其心藤喜寒,在偏北些的汀兰山中都难以存活,没想到能在帝山长势如此喜人。
“后山有一处天然冰湖,天热时我便将它搬去那边。怎么,这其心藤也可入药?”
“晒干磨粉入药,可医风热之症。”
两人说着便到了门前,帝叶尘抬手推开木门,站到一旁,“这倒是新鲜,依姑娘看,我这院中花草还有几株是药材?”
顾漓迈步进去,仔仔细细瞧了一圈,“怀菊,芍药,金盏……”
她在角落一盆不起眼的小白花面前站定,一手抱臂,一手轻抚这下颚,“我观帝家主的病症,用这苍青佐以香樟之木,或可缓解。”
帝叶尘闻言快步走进,“当真?”
顾漓思索着点点头,“或可一试,即使没有效果,也定无坏处便是了。”
帝叶尘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那便麻烦顾姑娘了。”
顾漓摘下其中一朵苍青花端详着,“医者本应如此,交给我便是。”
帝倾墨听闻她有法子治好帝涘影,也是万般激动,整日同她一起煎药,再亲自将药汤端去,看着他喝下。
如此过去月余,帝涘影倒真有些好转。
顾漓除了晒药熬药,便是和帝叶尘说些药草的功效,直到年节前夕,那一盆苍青都被薅秃,顾漓才依依不舍地回了汀兰城。
差叶尘去送人后,子衿和帝倾墨将山中上上下下都挂满了红灯笼。
夜里,帝山来了一位客人。
帝倾墨提着一盏灯笼,缓步走下山来,山门处一人背对她站着,熟悉的身影让她有些哽咽,灯笼火光微弱,倒也隐藏了她的表情,她缓了缓情绪,对那人开口:“好久不见。”
成辞闻声转过身来,“如今,我该叫你什么,帝姑娘吗?”
“叫我倾墨就好。”
成辞瞧着她,看不出情绪。
“随我上山吧,入冬了,这里风大。”
他低眸,“不必了,倾墨,是祝国对不起帝家,我此行是来赔罪。”
帝倾墨握紧了拳,又松开,“你不欠我的,这件事与你无关,该杀的人已经死了,我们之间的恩怨早已两清。”
成辞抿了抿嘴,要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出来。
好决绝的一句两清。
“公子还有何事?”
“那日你回汀兰城……”
“不是我本意。”
帝倾墨打断他的话,却没进一步解释,就算不是她本意又能如何呢,他们之间隔着血与命,此生是再无可能了,从前那般,就当是她负了他。
“若无其他事,大公子请回吧,国事繁忙,天下百姓可都盼着你做个明君呢。”
成辞深深瞧着她,似要将那个身影刻在心里一般,“我会的。”
“让宋哲对月儿好些。”
成辞点点头,转身下山,帝倾墨扔了纸灯笼,抱膝蹲下,把脸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