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行录

第十章 知县府中

    轿子行到曾府,曾纤纤搀扶石长生下轿进门。

    石长生虚弱的厉害,昨夜体内灵气乱流,尽数倾斜体外,经脉也多有损伤,现在灵海内虽然又积攒些灵气,却是无法恢复元气,更不敢稍有惊动。

    于是到了后院客房,曾纤纤命家里老仆人林婆婆伺候石长生宽衣上床,石长生一着床便昏昏睡去。

    曾纤纤去后厨交代烧水造饭,她则捧了石长生脱下来的外衫去院中井边浣洗。

    曾纤纤将衣衫放进木盆,又从井畔缸中舀了清水浸没,接着蹲下身来,伸出青葱玉手就要抓衣浣洗。谁知手刚浸入水中,冰冷刺入指骨,不由得打了寒战,赶紧将手抽出来甩水。

    林婆婆正提着盛了开水的木桶走来,恰好看到,急走两步放下木桶,将曾纤纤的放在自己身上擦干,又给她揉搓。口中数落道:“我的小姐,怎地这般痴憨,这缸里的水我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可别冻坏了。”

    曾纤纤道:“没事的婆婆,我有灵气护体,你看!”说着运起灵气,手上泛出暖红色,顷刻寒气被清除干净。

    林婆婆松开她的手,提起木桶,往木盆中倒了些热水,然后放下木桶,蹲下身子洗衣。口中不忘唠叨:“你身子娇贵,以前哪里做过这个,那公子长得不丑,就是不知道人品好坏,怎就放了身段就给他洗衣,真是造孽,你这脾性,以后不晓得要遭多少委屈,受多少罪。”

    曾纤纤听不出林婆婆话中深意,只嘻嘻笑着:“耳朵生茧子了,有劳婆婆,我去看爹爹回来没。”

    到了前厅,曾纤纤隔窗看见曾繁引李无疾等人进门,她不想露面,便躲进后堂等着偷听。

    曾繁引李无疾、龙钰公主和两位千户进了前厅落座,其他人则侍立门外,曾繁命仆人奉茶,又差仆人告知后厨多造饭食,另打扫客房,交代完一切,便坐下与二人喝茶。

    李无疾为曾繁介绍两位千户。

    一位看着粗犷豪迈,满脸络腮胡,名唤邱洪昌。

    一位看着精明干练,两眼精光,名唤邱洪秀。

    乃是亲哥俩。

    寒暄客套过后,曾繁道:“诸位上差此番来到云州,若有什么吩咐,我县定当全力操办。”

    净衣寺专门为皇帝陛下办差,其中更有许多隐秘不宣的事项,地方官员见之如见虎,这李无疾更是号称神通广大,杀人不眨眼,曾繁不敢打听他们来意,只小心试探几人此来是否与他有关。

    李无疾道:“曾知县不必紧张,我们只在路过此地,顺道找你打打秋风,吃口热饭。”

    曾繁笑道:“李统领说笑,李统领,长公主和诸位上差们肯屈尊降贵前来,下官不胜荣幸。几位饮茶,饭食正在准备,片刻就好。”

    李无疾喝了一口茶,话锋一转问道:“刚才那被误认了尸鬼的少年,曾知县,认得?”

    曾繁一听,猜到其中有事,便矢口否认道:“不认得。”

    李无疾道:“那为何你家小姐对他照顾,还送至你府上?”

    曾繁心道,刚才在衙门口,女儿确是无礼冲撞了他,难道此时来找后账?

    曾繁道:“那少年含冤受苦,难免让人恻隐。小女生性纯良,我与亡妻又常常教她爱惜百姓,此番作为也在情理之中。”

    这时,那邱洪昌出言道:“曾知县科举出身,是圣人门徒,怎么口不择言,乱打诳语。是把我们当傻子吗?”

    曾知县忙道:“岂敢岂敢。”

    曾繁还待解释,

    那邱洪秀在一旁道道:“大哥此言差矣,曾知县想必是与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是不是曾知县?”

    曾繁正待回答。

    邱洪昌讪道:“也不见得,我看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已经将曾繁唬出冷汗来。

    这时龙钰公主道:“你们莫言拿曾知县逗趣,小心一会没得饭吃。”

    曾繁强颜欢笑道:“长公主说笑,就算要了我这脑袋,也不能怠慢您和上差们。”

    这时仆人来禀告,饭食就绪。

    曾繁奇怪怎得如此快,想到女儿心细。应当是提前安排。忙对仆人道,就在偏厅用饭,让后厨将饭菜端来。又吩咐仆人打水过来给众客洗手。

    仆人下去忙碌。

    原来曾纤纤听了一会,看到父亲应付不来,便去了后院,差仆人去禀告饭菜就绪。

    她看到林婆婆洗衣完毕,就请她给前厅打洗手水。林婆婆不去。

    曾纤纤纳罕,今日婆婆怎地了,是生我气了?无奈便差了另个仆人。

    那仆人兑了一桶不冷不热的温水,叠了七个银盆,一手提桶一手托盆,往前厅去了。

    曾纤纤到了后厨,交代将先做好的饭菜端上去,自己和下人们等后做的好了再吃,又亲自盛一份饭菜,放在木盘上,端着往客房去了。

    到了客房,石长生还没醒来。

    曾纤纤将饭菜小心放在桌上,不想碰到了茶具,“哗啦”一声,虽不身刺耳,却也将石长生惊醒。

    石长生看到曾纤纤,顿时有了几分精神,便要坐起身来。

    曾纤纤急忙过来扶他,口中嗔怪:“你身子虚弱,刚醒了就动来动去的。”

    石长生道:“躺着太失礼了。”

    曾纤纤道:“一看你就是个书生,计较那虚词伪礼做什么,身体要紧。”

    石长生躺坐床上,口中称谢:“今日多亏姑娘搭救,大恩大德,小生,小生不胜感激。”

    曾纤纤道:“又来了,什么姑娘小生,大恩大德的,我叫曾纤纤。你可以叫我纤纤。我知道你是我姐姐府上的客人,你叫什么名字?”

    曾纤纤一边说话,一边搬了两个圆凳到床边,将托了饭食的木盘放在一个圆凳上,自己坐在另一个圆凳上。

    石长生想起薛芒丈人家就是姓曾,便明白了,他回道:“我是儒门子弟,叫石长生。”

    曾纤纤道:“我就说你是个书生。”

    说完就端了粥碗,拿勺子搅了几下,盛了一勺吹了吹,给石长生喂去。

    石长生道:“我自己来。”

    曾纤纤道:“别动,快喝!”

    石长生便张开嘴巴,曾纤纤将粥喂进他嘴里,将勺子放进粥碗。空出手来拿了筷子夹了些菜,用粥碗护着送到石长生嘴边,石长生又张开嘴巴,曾纤纤将菜喂进他嘴里。

    如此过了两刻钟,石长生才将一碗粥吃进去大半,直说饱了。

    曾纤纤看着碗中剩下的粥和盘中剩下的菜,觉得扔了浪费,便直接端回桌上吃了起来。

    石长生看她不甚讲究,顿觉十分可爱。“哧”地笑出声来。

    曾纤纤一边吃一边问:“笑什么?”

    石长生道:“你这姑娘,很是豪爽。”

    曾纤纤纠正道:“不是姑娘,是纤纤。”

    “知道了。纤纤姑娘。”

    “…”

    过了一会儿,前厅众人也用完餐饭,下人收拾,曾繁与净衣寺众人复又落座喝茶,曾繁道:“粗茶淡饭,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李无疾也没吃几口。

    龙钰公主道:“曾知县客气,虽不甚丰盛,还算合口。”

    曾繁笑道:“合口就好,”接着冲后堂喊道,“呈上来吧。”

    只见仆人从后堂端着几个木盘,上面盖着红布。邱洪昌兄弟二人座畔木几上各放了一盘。

    李无疾与龙钰公主坐在主座,桌上也放了两份。

    李无疾用手指挑开红布,看到里面的金银,又放下道:“曾知县这是何意?”

    曾繁道:“微薄礼品,不成敬意,还请各位上差笑纳。”

    龙钰公主也已看见,意味深长道:“没想到曾知县也很会做人做事,只是不要苦了百姓。”

    曾繁道:“长公主说的是,下官私下同那商贾富户做些买卖,赚些零碎,不曾搜刮百姓,即便这样,也不敢自用,只是用来礼敬上司,犒劳下属,北疆偏远苦寒,下官自然不能怠慢。”

    这天下官员皆如此,曾繁有清正廉洁,体恤百姓之名,却也不少偏门可捞,其他官员更是无一人干净。

    净衣寺众人也都心知肚明,平时也没少勒索官员钱财,是以曾繁才敢如此明目张胆。

    李无疾道:“兄弟们奔波劳苦,若在平时,我们就收了,今日却是不行。”

    曾繁忙问:“是在下考虑不周,这都东西不好携带,我去取银票。”说着就要奔后堂去。

    “且慢!”李无疾喊住他道,“不是这个,是有别的事,曾知县请坐,慢慢聊。”

    曾繁心头一紧,便坐下等待盘问。

    李无疾道:“第一件事,那个少年我们要带走。”

    曾繁寻思这帮净衣寺人好生无耻,吃饱喝足便道:“这个须知会云州总兵,是他点名要的人。”

    李无疾道:“凭他也敢同净衣寺抢人?”

    曾繁不语,

    李无疾又道:“这第二件事,请问曾知县,令夫人姓什么?”

    曾繁紧张起来,他夫人一直用的别姓化名,就难道被净衣寺得知。

    李无疾见他不言语,便问道:“曾知县是忘了夫人姓名了?”

    曾繁道:“亡妻姓林名如君。”

    李无疾道:“我怎么听说,令夫人姓彭!”

    曾繁瞬间冷汗湿透背襟,回忆过往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