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行录

第五章 人生无常

    石老三苦思冥想了好几天,最后竟然想送外孙去读书。

    他家世代猎户,突然生出这个念头,却有缘由。

    石老三之所以叫石老三,是因为他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五岁夭亡,一个早年间被征入伍,死在战场。

    石老三年少时在外县跟过一个金刚派的武师,学了几天功夫,后来回到山村做回猎户,到了年纪,取了妻,婚后生两子一女,本来家庭和美,平安喜乐。

    石老三同其他猎户一样,习惯将兽肉卖与镇上,兽皮却处理干净,攒在家里,每月抽出一天,去到邢州城,将皮子卖与皮货庄,再买回一些家用物什。

    天正元年夏天,石老三又去城里卖皮子,却在皮货庄遇到知府沈老爷家的女仆管事钟大娘。

    钟大娘素来热心健谈,她正和皮货庄毛掌柜说话:“我族弟年轻时有志气,本地没什么门路,就带着妻子孩子去了南方,也做皮货买卖,十几年下来做得有声有色,如今年纪大了,就有归乡置业的想法,不过买卖都在那边,有些舍不下。下月他家回来探亲,顺便给儿子在本地说门亲事,让儿子留在这边开个分铺,这样也是逼自己下了决心。”

    石老三在一旁听着,心中动了心思,却不好张口,这时毛掌柜说话了:“石老三你不是有个闺女,多大了,说亲了没?”

    石老三假装随意应和道:“十五了,还没说亲。”

    毛掌柜道:“这不正好。”

    石老三道:“我一个乡下猎户家,怎么高攀得上。”

    钟大娘道:“哪有这话,我那族弟祖上也是猎户,后来攒了些本钱才做的买卖,想来要不是世道不好,凭你石老三的本事,早也做得店掌柜。再说他们不挑这个,只要是本分人家,姑娘懂事就行,下回你把姑娘领来我看看,看好了这事保管成。”

    石老三装作不在意道:“要说我那闺女也到了许人的年纪了,不行我就领来给您瞧瞧。”

    钟大娘欢喜称好。

    二人约好下月初一在城内茶楼碰见。

    到了日子,石老三带上两张上好狐狸皮作礼品,领着女儿来到约定的茶楼,点了一壶好茶,就等钟大娘驾到。

    谁知左等右等,时间过去大半个时辰,钟大娘还没个人影,石老三心中打鼓,钟大娘忘了?还是有事?难不成改主意了?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得去问问,便结了茶钱,带着女儿直奔知府大宅。

    到了那官宅附近,石老三让女儿躲在稍远处一巷子里别露面,自己带着礼品单独去寻林大娘。

    石老三来到知府大宅后门,正要去敲门,谁知门突然开了,然后就看到钟大娘护着知府家的女眷狼狈跑出来,接着里面冲出一队官兵,将一干人等全部拿住,石老三愣在门口,也被当成一伙抓了。

    钟大娘看到石老三,忙喊了一句:“石老三你跑这里做啥,今天不看皮子。”

    那官兵领头的上去给了钟大娘一记耳光,直把她嘴角打出血,接着喊道:“都不准说话!”

    众女眷连哭也不敢大声。

    接着就将一干人等押入府衙大牢。

    进了大牢,石老三听牢头聊天的只言片语,才知道沈知府不知为何被革职抄家,全家被抓,现在等着新知府走马上任,来审这一干犯人。

    石老三回想被抓时钟大娘的话,顿时明白,钟大娘怕自己受牵连,便喊了那句话,提醒自己是来卖皮子的,不是来说亲的。

    石老三心中叫苦,倒了八辈子血霉,本来还当是好事,谁知转眼成了祸事,后悔无益,只能暗自计较了一番。

    等到两个月后,谢知府走马上任,审问了主犯和沈府家眷,最后审问石老三,石老三一口咬定是卖皮子,因为偶然皮货庄碰见,便找钟大娘看看,想卖个好价钱,谁知碰到官府抓人。

    谢知府了解缘由,与钟大娘供词无异,又派人沿街盘问,查明他与知府家素来没有瓜葛,便命人将他放了。

    石老三洗脱嫌疑,无罪释放,出狱时听牢头说自己命大,其他人等全部处决,石老三惊出一身冷汗。

    被关了两个多月,石老三出狱后顾不得其他,只急急忙忙赶回家。

    到了家里一开门,妻子看到他就哭着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到城里跑了好几趟也没找见你俩,闺女呢?”

    石老三懵了:“闺女没回家吗?”

    妻子也一愣。

    石老三这才知道,女儿丢了。

    那天石老三被官兵从后门押走,与女儿所在的巷子不在一个方向,官府一直也没有通知家人,他还以为女儿自己回去了,

    石老三自责不已,次日便带着两个儿子去城里寻找女儿,花了些银子托金刚派掌门朱威帮忙打听,最后得知,是外地流窜来的人贩子抓走了女儿,这么多天过去,早不知道卖去哪里了。

    石老三回家和妻子商量,想去外地找,两个儿子当时都已经成年,都自告奋勇去寻女儿,石老三同意了,花钱买了路引,放两个儿子去了外地。

    两年间,两个儿子天南海北走遍,也没有找到女儿。

    到天正三年,石老三却突然收到女儿的信息,得知女儿在幽州,又让两个儿子去了一趟。

    两个儿子到了幽州,没找到女儿,却被军队诬成流民,抓了壮丁,几个月后,送回来的就是两份讣告。

    那年皇帝驾崩,新皇登基,兵祸瘟疫并起,石老三没有找到女儿,却又失去两个儿子。

    石老三夫妇还以为今生就这样孤苦伶仃,谁知女儿突然自己回来了,说自己被人贩子抓走,转卖了几个地方,最后被卖给大户人家做了丫鬟,就是那时候托人给家人带的话。

    后来打仗,城里乱了,她逃了出来,流落街头,所幸遇到一个好人,使钱给她除了奴籍,还跟她成亲了。

    石老三问:“你丈夫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女儿道:“他不幸染病死了。”

    石老三又问,他姓什么叫什么,家中还有谁?。

    桑女说他也姓石,叫石刚。本是个孤儿,也颇通文墨,没有功名便做些买卖,他死时,留给我些资财,我变卖了,雇了车自己回来了。

    石老三便不再问什么。又过了两个月,女儿肚子大了,才发现是怀了身孕。

    如今女儿生了孩子,那没见过面的女婿也姓石,这便好说了,外孙自然也姓石,自己儿子也死完了,外孙便当孙儿养。

    有一点,千万不能再去打仗,最好是读书,考个功名,当不当官不打紧,哪怕是秀才,也能免了征兵徭役,至少能保住性命,这样二老百年了,女儿不至于孤苦伶仃,无人照顾。

    石老三把这想法跟妻子女儿说了,二人也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