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鹘人
公元1029年,西北,瓜州,新城镇外。
秋冬之际,草木枯槁。
曹霜儿在这一天,经历了无数的生死关头。
昨日,她的父亲,归义军节度使曹贤顺,被一直以来与他称兄道弟的回鹘部落首领骨力阿扎残忍杀害。
同时,自己的兄长,亲人,当时在大殿议事的汉人,全数被乱刀砍死。
只有在后院目睹这一切的自己,躲藏好,才能逃过一劫。
当她逃出宅院,走到沙州城,却发现自己身处人间炼狱:
血腥味弥漫全城,在这片土地共同生存了近百年,汉人耕种经商,回鹘人游牧、外交的格局被彻底打破。
回鹘人对汉人展开无差别屠杀。
街坊中,府衙内,到处都是砍杀声,惨叫声。
毫无防备,并且被一下端掉指挥机构的汉人,面对凶残的游牧民族,毫无反抗之力。
在父亲旧部的帮助下,她又逃出沙洲,前往瓜州,提醒她的叔父,也就是此时坐镇瓜州的瓜州刺史曹贤惠做好防备。
但瓜沙二州,遍地是回鹘人的探子、哨骑,他们被一路追杀,只知道一路向东,无暇顾及方位。
从未学过骑马的她,在一天时间里,逼出自己的潜力,在逃亡中驾驭住自己的坐骑。
如今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没喝,满面黑灰,满眼血丝,身边庇护她的人,也都死在途中。
“还是不行吗?”
马中箭,曹霜儿从马上侧摔下来,看着周围围上来的回鹘人。
归义军的女儿可不能给归义军丢人啊!
她抽出匕首。
似乎开始走马灯了,她回想起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
“我们是大唐的人。”曹霜儿常听父亲讲起这句话,便问:“大唐是什么?”
“大唐,是最强大,美丽的国家!她有着最繁华的城——长安,她东边是海,西边是黄沙,她的王被草原人尊为天可汗……”
“爹,你见过长安吗?”
“没有,你爷爷也没有,不过你父亲的爷爷讲起过,他的父亲曾遣使入唐,见过那长安城……”
“美吗?”
“美的像梦一样。”
……
好想亲眼看一看那长安啊!
曹霜儿手中的匕首被回鹘首领一脚踢开,她好想哭,难道她就要被一番凌辱之后,腐烂在这枯黄的草地。
她打算咬舌自尽。
此时,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
她看见云层破开,浮现出一根柱子刺穿天空。
那是一个手臂!随后,拳头出现在他们上空,其中食指一弹,重重的撞在回鹘人首领身上。
首领腾空跃起,接着像一条破布一样砸在地上,四肢神经质地抽搐着。
七窍流血,似乎全身脏器完全破碎。
随后,那手缩回天空。
“首领,首领你怎么了?”
“首领死了!”
刚刚浑身燥热的回鹘人,瞬间冷下来,乱作一团。曹霜儿看见地上已经失去动静的回鹘首领,意识到刚刚不是幻觉。
有人大骂:“妖女你使得什么妖法!”
有人跪地求饶:“天之灵,我等不是有意触怒你的,放过我吧。”
更多的人抽出刀。
“这是汉人巫女所施的巫术,杀了她为首领报仇!”
仗着人多势众,回鹘人再次鼓起勇气。
曹霜儿只是怔怔地看着天空云层之后,薄云之后,隐约看见一张人脸,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得救,那只手的主人,明显是神明,为何要救她一个毫无特色的凡人。
要救,也该救她的父亲,她眼中最伟大的人,归义军的节度使啊!
她想都没想就跪下了。
“不知大人的哪路神仙,小女今日不求相救,只求神仙大人能庇护大唐国运,此亦是我父亲毕生所愿,也是我归义军毕生所愿!”
说完,曹霜儿闭上双眼,等着回鹘人的刀把自己砍死。
想象中的刀锋没有到来,她就听见回鹘人的惨叫声。
又是那只手,周围的回鹘人被一个个弹飞,被弹中立即肝胆破裂而亡。
还活着的惊恐地张望着四周,对着空气一阵挥舞。
“那只手,只有我能看见吗?”曹霜儿若有所思。
……
“嘶——”
李长安下意识把手缩回来,食指表皮被刺中一刀,皮层破了,渗出一丢丢血。
就和被木刺扎了一样,微痛,微痒。
只见那砍中自己的胡人看着自己刀上突然出现的血迹,狂喜:
“我中啦,我中啦,妖怪被我砍死啦!”
李长安颇有几分不爽,这群胡人不光欺负我汉家儿女,还敢把我刺伤?
那胡人洋洋得意,挥舞着手中的刀,对着周围的胡人说:
“你们都看到了吧,我杀掉了汉人的神明,以后我就叫弑神者,以后就是部落的王,我们部落将在我的带领下一统西域!”
“一统西域,大王威武!”
其余胡人纷纷表忠心。
李长安被气笑了,什么弑神者,不过划伤了我一根手指。
看来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
犬奴没想到,自己这个在部落里卑躬屈膝的人,能杀掉汉人的神,成为部落的王。
以前让自己跪着舔脚,高高在上的贵族,也称呼自己为王。
此刻他觉得自己站到人生的起点,拥有弑神的力量,他无所不能,感觉部落共主很快就会落入他的手中。
他会马上统一瓜沙二州,再击败甘州回鹘,入主中原,享受一下那传说中的富饶之地。
不过,在这之前,现在抓到的汉人女子,理应由他享用。
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美好愿景在脑海中浮现,同时他突然感觉双肩被一股巨力钳住。
然后,他双脚离地,逐渐升空。
“什么东西,放开我!放开我!”
他拼命挣扎,可是双肩上的怪力越钳越紧,让他呼吸困难,肋骨几乎断裂。
“妈的,放开我……”
“救命啊!”
随着,越飞越高,他越来越惶恐,下面的人已经变成小点,听不到他在空中喊什么了。
他们看着飞向高空的犬奴,还议论起来。
“大王这是刚上任,就飞升成神了?”
随后,天空洒下几滴水,淋了这几个回鹘人一身。
“妈的,是尿!犬奴那兔崽子尿了!”
他们算是明白了,什么弑神,犬奴那小子给神抓上去了!
高空之上。
“弑神,你看看把你能的,有能耐是不是?”
犬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神明大人,我错了……”
“靠,别擦我手上,恶心!”
李长安赶紧把手上这家伙甩掉,让他从空中坠落。
曹霜儿把李长安的话一字不拉的听下了,只觉得:
“这个神,脾气不太好啊,救自己,不知是福是祸……”
……
回鹘人看见他们刚认下的首领从数十丈高的空中落下,瞬间摔成肉饼,血点四溅,视觉冲击太大,他们惊慌地四散奔逃,连滚带爬,战马也留着不要了。
李长安懒得管他们,一个个按死的话,脏手。
他低下头,打量起刚刚救下的少女。
之前她说大唐,难道说,真的是他认知里的那个大唐,那个万族来朝,国力极盛的大唐?
李长安越想越兴奋,如果说这造景箱里面真的是唐朝西域城镇,那可太有意思了,就不知道是初唐,盛唐还是晚唐。
他恨不得亲身跳进去征战沙场。
畅想了一番征战霸业,李长安的目光又移回这位唐朝少女身上。
身披轻甲,看不出身材起伏,满面黑灰,看不见面容如何,声音沙哑,根本不悦耳。
“好歹把脸洗一下,让我看看好不好看呐。”李长安嘀咕着。
却看见曹爽变得一脸惊恐,并猛然跪下:
“神仙大人,小女知道面容不整是大不敬,是经历两日奔袭,才迫不得已,待我进城,必沐浴焚香,以示神明。”
“你要沐浴……不,你能听到我的声音?”
“当然,仙人的声音如老寺古钟,铿锵有力,清晰可闻。”
李长安扶额。
坏了,之前吐槽的话全给他听到了。
“咳咳,你可知,神言不可轻传,我不让你说话就别乱说,好吗?”
李长安本来还想拽一拽文,说到一半就卡壳了,变成半文半白。
“自然,小女谨记。”
李长安起身喝了口水,窗外雨已经停了,他伸了伸懒腰,回来一看,发现少女还跪在原地。
“行啦,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是。”
曹霜儿起身,生怕激怒了这位阴晴不定的神仙。
但一直以神仙大人,仙人来称呼,似乎有所不敬。
“神仙大人,不知小女能否有幸得知你的名讳。”
“……”
“李长安。”
李长安想了想,还是决定以真名相告,反正观景箱里的小人,又不能跑出来找自己。
但这一声,却在曹霜儿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长安……长安仙人,难道说,他和父亲口中的大唐,有什么联系吗?”
曹霜儿看看远处的城镇,又转头看看那一地汉兵的尸体,他们都已经被践踏地面目全非。
她拱了拱手:“诸位叔伯,待我向叔父传达消息后,必归来将诸位好生安葬。”
随后在看向天空,那位神仙已经不见了。
她突然一阵失落,难道是自己仪容不整,询问名讳,行为不够尊敬,将神仙大人激怒了?
越想越有点惶恐起来,仙人将自己救下,她却还没有好好道谢。
……
城镇大门洞开,毫无防备,只有一位老兵打着盹。
李长安俯瞰全城,似乎已经没有,城里绝大多数房屋空置,房门敞开,街上杂七杂八散落一大堆杂物,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逃亡。
简单数了数,城内已经不超过百人,其中大多数是花甲老人,带小孩的妇女。
不要说回鹘大军了,单单刚才追杀曹霜儿的那几十号骑兵过来,就能轻而易举的拿下此城。
曹霜儿问:“老伯,此地可是瓜州城?”
她很少出沙州城,这次逃亡是她出过最远的远门。
此次离家,很可能将永世不能返回,因为那里已经是回鹘人的地盘,而且她的父母、亲人,皆亡于回鹘人之手。
她已经没有家了,想到这,多少有点想哭。
“瓜州?你看我们这小地方能是州城?这是新城镇!”
新城镇?
虽然曹霜儿外出不多,地图父亲还是带她看过的。
新城镇是在瓜州州城更东边的城镇,也就是说,她已经越过了瓜州,抵达更东边的地方。
如果是这样的话,回鹘大军很可能已经杀到瓜州城了。
“此地谁是主管,我有急事要找曹刺史,沙洲回鹘反了!”
守门的老兵啐了一口唾沫。
“回鹘人之心,现在全瓜州人都知道!曹刺史也带着一千人马投奔夏国李元昊了,现在能走谁不走?新城镇这边,留下的都是走不了的!”
叔父曹贤惠投奔李元昊了?
曹霜儿的心情有些复杂,虽然知道叔父还安全,让她放心,但也为他弃城而逃感到不耻。
“小姑娘,我劝你也赶紧逃去夏国,党项人和回鹘人是宿敌,只有那里才安全。”
“那你们呢?”
“等死呗。”
老兵随意的说着,就像说“吃饭了没”一样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