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钟

命案(2)

    一分钟?还是五分钟?一切维持诡异的平衡,男孩的身躯逐渐僵硬,血流像临近干涸的小溪在某一节点凝固。救护人员已到一楼,随即学校领导亦陆续到达,空寂的图书馆渐渐涌现低语声。

    三楼两侧保安几次试图谨慎逼近,可一旦走到距其三米处,她都会恶狠狠抬头,挥动刀子威胁道:“离我远点。”

    没过多久,警察亦赶到。最先到达的是恰好住在吴城大学附近的吴用。接到总部电话时他刚洗完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立马开着家里的老式吉普赶了过来。在车上他已与值班的周钰婷大致了解情况,临下车时电话那头不温不急的女声提示他千万不要冲动,他随口应下,不以为意。

    青年时他处理过各种案子,生活过得不如意挟持路人的中年男人,头发因几个月未打理泛着油光,挥着器具一面哭一面骂;某次考试未发挥好爬上高楼却迟迟不肯跳下的年轻学生,鼻涕与眼泪随风飘荡。转入特警队后他开始处理刑事案件,谋杀,情杀,自杀,意外死亡……无差别作案见得少,但不是没有。这个自身误入歧途不够仍要拉他人下地狱的年轻学生大抵也是遭遇了什么不如意罢,网贷?裸贷?负债?

    走入图书馆,熟悉的铁锈味令吴用眉眼横添几分冷漠,他径直走上三楼左侧,与保安了解情况。窗外几盏暖光点缀无限黑夜,窗内未来得及收拾的书籍电脑、散落的笔具亦彰显它们主人惊吓逃命时的混乱场景。先前的女孩仍在呜呜地哭,学校几位男领导站在远处面色凝重,一片沉默;图书馆管理员是位四十多岁的女性,此刻将她拥入怀中,眼角发红,用打湿的纸巾替她擦去脸上已干涸的血迹。

    吴用一面听保安叙述二十分钟以来的僵持场面,一面俯视着一楼女孩,后者似乎感应到他目光,抬起头直直盯着他,眼泪似流水,他听见她用颤抖的声音问身旁女人:“警察会杀了她吗?”女人安抚道,“警察会将她绳之以法。”

    他会杀了她吗?吴用掏出手枪,瞄准她,嘱咐保安退至楼梯处。

    “警官,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这个女孩就不是个正常人。”

    “我有分寸,再过五分钟其他警察会抵达现场,让他们收尾吧。”吴用呵了一声,提高音量斥道,“同学,抬起头,把手中武器丢到地上,举起双手。”

    意料之中,女孩纹丝不动。吴用慢慢逼近,在离她将近三米处时停下脚步,继续道:“你如果有苦衷,有不得意的地方可以说出来,寻求社会帮助。恶果已经酿成,刑事责任少不了,想想你的家人朋友,你的学业,你本该顺风顺水的未来。如果你放弃抵抗,配合工作,我们会为你争取从轻处理。我数十秒,十秒后你把武器放下,双手抱头蹲下。”

    “十,九,八……”

    “一”字尚未落下,她突然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狠狠盯着吴用,牙齿死咬住下嘴唇,全身紧绷,仿佛在尽力压抑着什么。

    吴用短暂愣神,视线从她面庞移开,皱眉,将手枪上膛。只听他冷冷道:“最后一次,放下武器。”

    没有动作,亦没有回复。她垂着眼眸,视线黏着在男孩身上,右手那么用力地握住锋利的刀尖,手掌被割破正流着血亦未察觉。是被吓傻了,还是仍在思考要怎么逃脱?理智快回笼吧,监狱没有那么可怕,死亡才是。吴用等得不耐烦,提步向前,运动鞋在地板上碰撞出轻微闷响,却将她注意吸引。那是一双黑色轻薄运动鞋,随意绑成的鞋带松塌凌乱,跟随他的动作起伏、摩擦墨绿色运动裤。

    “我当时不小心摔倒啦,是他把我扶起来的……他的鞋带……”

    有人在脑中说话。脑中太多声音的存在,见怪不怪了。有人哭,有人尖叫,有人疯了般拍打墙壁说放我出去;水渍声,叫骂声,温柔女声……不听了。鞋带?他的鞋带?她转动僵硬眼珠,眯着眼认真观察那几根短短的黑色鞋带,感到纷杂凌乱的喧嚣声慢慢褪去,理智回笼,手心传来的灼烧般的疼痛感令她下意识将刀具丢远,却又立马扑上前紧紧握住。喉咙中有血腥味,手上亦沾满血,脸颊湿漉漉的,是血吗?来不及想那么多了,正缓缓逼近的男人身上带着刺骨冷风,令她连爬带滚颤抖着往后退。眼睛似乎湿润了,腿软得站不起来,害怕,为什么那么害怕?胃里翻江倒海,她强忍冲上喉咙的恶心,抬起头,声音中有哭意:“不要过来。”

    “只要我们一靠近,她就跟个要吃人的野狼一样,露出她右手的尖刀,恶狠狠盯着我们。”保安是这样说的,现在她又是怎么回事?精神分裂吗?吴用顿住步伐。

    灯光闪烁,光束击打她手中的钢刃,反射至她脸庞,眼眶中霎时跳跃透明光点。他低头,发现她瘫倒在地,无声地哭着,先前眼中的血丝已经散去,泪水冲刷血污,此刻露出白皙脸庞。这是他第一次细细打量她,可内心却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甚至于怜惜。她长得很清秀,用清秀形容沾满血的脸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吴用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手指摩挲枪身,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

    “求求你,不要过来,我是……我……”

    你是什么?你是冤枉的吗?可惜我已听过太多同样的骗术。但,为什么你要顶着这张幼羊脸杀人?

    屏幕前的吴用面无表情凝视着屏幕中目光冰冷得如行刑刽子手的吴用,手中泛起薄薄一层冷汗。没有人知道,她第二次开口时,他真有过停下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