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谈话和雨
“朝暮,你怎么看?”
“我坐着看。”
“我是问你关于这件事情怎么看?”
“我坐着看。”
一个身形消瘦、面色冷峻的青年注视着画面中定格的瞬间。
一个体态壮硕、面色柔和的男人凝望着画面中定格的时间。
“嘿,你坐着看是吧,我站起来看!”
“不要这么无聊好吗?高大强。”
刚把屁股从椅子上挪起来的高大强闻言又坐了下去,随即开口说道:“给点意见啊,朝暮。我每次看到这玩意儿,都会不自觉的感到心悸,也不知道为啥。你快说到说到,给点中肯的评价。”
朝暮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直接开口说道:“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这评价确实中肯,可也太简短了吧!”高大强表情夸张的说。
“你没别的事儿了吗?”朝暮声音平静的说。
“这就是最要紧的了,没有啥别的事了。”高大强挠了挠头,而后肯定的说。
“你凌晨两点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看这个弑母的疯子吗?”朝暮非常认真的看了他几眼,不可置信的说。
“对啊,想让你给点建议。”高大强点了点头,说道。
“你没别的事儿了吗?”朝暮颇为无语的说。
“这件事情就目前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了,对社会上的影响很不好的。人是在我这提审的现在还没定罪呢,里边说法挺多的,我压力也蛮大的。”高大强忧愁的看着头顶显得昏暗的灯,声音疲惫的说。
“人都抓起来了,案子都侦破了,又有啥说法了?”朝暮盯着屏幕,操作着,切出了不同的画面,语气不解的说。
“这里面的关键就在于,犯人的年龄,不好量刑。”高大强无奈的说。
“那就能犯法了,谁给他的权利?”朝暮不假思索的说。
“更关键的地方就在于,犯人精神上也存在着问题,既没有明确的认知,亦没有形成主观的意识。”高大强揉了揉脑袋,头疼的说。
“精神病呗,就是?”朝暮反问道。
“对,就是这么回事。”高大强无可奈何的说。
“事就是这么个事,人也就是这么个人。”朝暮继续浏览着那些画面,随意的说。
“诶,你干嘛?”高大强眼角的余光瞥见朝暮在阅览各类的文件,声音惊慌的说。
“看片。”朝暮言简意赅的说道。
“你咋直接上来就看的,有些东西是看不了的,我签署了保密条例的。”高大强有些懊恼的说。
“这些学习资料也在内吗?”朝暮拖出了一堆被隐藏起来的加密文件,调侃的说。
“咳咳,这些太过珍贵了,所以隐藏起来了。”高大强轻咳两声,脸不红气不喘的说。
“工作之余也没忘了学习,不愧是你。”朝暮赞扬道。
“过奖,过奖。”高大强挺直了腰杆,表现出一副受到荣誉的样子,说道。
夜晚总是宁静的,偶尔有道路上的车辆驶过,带来些许喧嚣,又渐渐远去,屋内的二人还在交谈着。
“你说那个心理医生,如果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并及时带他去医治中心治疗,会不会就避免了悲剧的发生?”高大强感受着心中纷乱的思绪,失神的说道。
“不清楚。”朝暮简短的回复道。
“如果那个心理医生是你的话,你会说什么?”高大强转过了头,望向朝暮,说道。
“不要胡思乱想,多睡觉。”朝暮随口说道。
“对了,就刚刚你说的,量刑结果出来了吗?”朝暮问道。
“就是没出来啊,不然我能叫你吗?可给我急坏了。”高大强迫切的说,
“医治中心怎么说?”朝暮在桌边的水杯上看着自己的倒影,只觉视线愈发模糊,定了定神,询问道。
“认知障碍,情感障碍,各种障碍,我都没记。”高大强掰着手指,一根一根数着,最后干脆放弃了,说道。
“我估计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就是把他一辈子都关进精神病院里。”朝暮语气笃定的说。
“问题在于大多数人都认为他应该被处以死刑。”高大强站了起来,说道。
“你觉得呢?”朝暮靠着椅子,闭上了眼,问道。
“我觉得死刑太过了,终身监禁就可以了,直接投胎便宜他了。”高大强思考半晌后,缓缓说道。
“那他现在在哪?”朝暮依旧闭着眼,询问道。
“精神病院里。”高大强说。
朝暮陡然间睁开了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你凝视我干嘛?我害怕。”高大强困惑的说道。
“所以你跟我说了这么半天都是屁话?”朝暮非常郁闷的说。
“不是啊,你搞一份文件,庭审时候送去。”高大强毫不犹豫的开口。
“我写什么,建议死刑?”朝暮站了起来,感到很是厌倦,说道。
此时的世界相当安静,除却两人的交谈声,就只有窗外时不时响起的鸟鸣。
高大强伸了伸腰,旋即开口道:
“难搞,太难搞了,一直动脑子不适合我,一天忙的连轴转的。
“我本来想着,反正你的心理咨询室也不开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帮我好了。
“好不容易你人来了,结果咱俩一通分析,也没啥用,最后还睡不好觉了。”
朝暮抿了抿嘴,紧接着说道:
“像这种事情一通电话都可以讲的清楚,你就应该最开始的时候就和我说清楚。
“犯人对社会造成的影响,也转变成了对你的影响。
“难以定罪,无非就是证据链不足而已。律法上的问题,按最高标准判决就可以;精神上的问题,有足够的因由证明他在以此脱罪就可以。
“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忘了吗?‘兄弟,有急事。’我还以为是什么呢,火急火燎的就赶来了,结果呢?看片来了。”
高大强在房间内踱步,满是悲苦的说道:
“难啊,难,太难了,生活啊......
“我有时候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行走的尸体,被命运鞭挞着,或是前行,或是滞留在原地。
“抛开这个弑母案不谈,我工作上基本没什么问题。但是偏偏别人出了问题,还是那种压不下去的大问题。
“他们那边出了问题,我还有连带责任,工资都减半了,找谁说理去?
“最近案子越来越多了,算是赶上逢年过节了,整票大的就要回家了,警署里人手还不够了,都被调到别的辖区了。
“什么事儿都摊到一起了,这下好了我快要忙死了。本来还想着四处走走去看看帝国内的风景的,这可好了,去不成了。
“算了,在梦里看也一样的。”
朝暮拾起放在凳子上的外套,又顺了一把伞,向着门外走去。
“你自我安慰的本事还是不减当年。”
“你干嘛去,要走了吗?”
“不然呢,在这过夜吗?等会儿天亮了。”
“不待会儿再走啊?”
“没必要。”
“诶,你等我一下。”
朝暮结束和高大强交流的时候,已经走到了门口,高大强也跟到了门口,高大强本是不紧不慢的跟在朝暮身后亦步亦趋,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匆匆的折返了回去。
少顷,高大强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递来一个车钥匙,声音颤抖的说:“路上挺远的,你开车走吧。”
朝暮毫不客气的接过了车钥匙,气定神闲的说:“小伙子挺会来事,不过,你确定让我来开你的车会合适吗?”
高大强闻言愣了愣,之后摆了摆手,轻笑着:
“咋的,只坐过警车,没开过警车?
“没事,以后习惯就好了。
“我第一次开的时候不小心把人撞了,当时我在心里已经把辞呈都给写好了。
“我差点就以为职业生涯结束了,结果怎么着?嘿,嫌疑犯!立功了......”
朝暮摇了摇头,说道:
“我离警车最近的时候是你上次从我旁边经过并把车窗摇下来竖了个中指。
“你撞的不是别人,那是我。
“而且,辞呈,你不是在心里写的,那是我给你写的。
“分明就是光天化日之下我被你谋害了,哪来的什么嫌疑犯?分明是我不追究了,换个人早就倒霉了。你还整个立功了,没错就是立功么?”
“什么时候的事,我咋不记得了?”高大强蹙着眉头,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沉声道。
“我照着你那疲软的下肢来一下你就记得了。”朝暮挑了挑眉,威胁的说。
“诶呀,今天这风,怎的这么喧嚣......”高大强环顾四周,强装镇定的说。
“看来你疲软的下肢要被我英武的膝盖给予沉重的打击了。”朝暮作势就是上前,语气生硬的说。
“错了,错了,朝爷,是我不对,改天请你吃饭。”高大强双手合十,做祈祷状,哀求的说。
朝暮继续向前走着,高大强也继续在跟着,两人还是在闲聊着。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饭也确实吃了,但是我付钱的,你钱包忘带了。”
“咳咳,明天,明天晚上,到时候我请你吃饭,等着我去接你。”
“你钱包不会又忘带了吧?”
“咳咳,给我留点面子......”
“怕什么,周围又没有人。”
朝暮拉开车门,想要坐上去时,不知想到什么,似是有些犹豫。
“这几乎是谁都能坐的,但可不是谁都能开的。”高大强将身子撑在车上,微笑着说。
“你这么说我可就把警笛声打开了。”朝暮转动着手中的车钥匙,玩笑着说道。
“哈哈哈,随便你,反正城里到处都是。”高大强大笑着,装作沉稳的说道。
“论幽默还得是你。”
朝暮做了个肯定的手势,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剩下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他将顺来的伞搁置在脚边,随即启动了车子,将警笛声调到最大,扬长而去。
在行驶了一段路途之后,疲惫席卷着身体,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些许冷意。
“弑母的少年、眼球、剪刀、画卷、阳台、读书、丧父、游玩、精神失常、长时间在家中、丰盛的饭菜、心理医生、被凿开的墙壁......”
“打开的门、紧闭的门、被锁的门、避之不见的老师、熟悉的角落,一切的改变、疯狂和爱、长颈鹿和袋鼠、追逐着手的眼眸、骨灰、衰颓的树木、凋零的花朵......”
“逃避、家庭的矛盾、闪烁的泪光、可怖的世界、屈服与自渡、凌乱的发丝、没有翅膀的孔雀和乌鸦、腐肉、飘着的脸、百无聊赖、死刑、认知障碍、医治中心、压抑的心、没有灯的夜路……”
“生命的延续、失去、第三个人、肢解、尊重、吃、沉重的轻柔、血的溅落、复仇、清醒与理智、错觉、情绪、跳舞的神、不会醒来的梦、希望、凝视......”
“这些东西在某些层面上一定还有更深层的含义。”
“我真是疯了才会去尝试理解一个疯子......”
“一个疯子说的话能是真实的吗?”
“或者说这一切都只是种伪装吗?”
“我可能把他想的太聪明了,也或者是考虑的太复杂了。”
“一个语言逻辑和思维能力都如此清晰的疯子......”
他蹙着眉,想要控制自己,从这种状态中走脱出来。
芜杂的思绪侵扰着他的心,令其无暇他顾,画面中那个少年怪异的举止和歇斯底里的神情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诡谲的红月在云层中隐没,哀嚎的风声在人世间呼啸,耀目的雷光在风尘里降临。
极目远望,他看到了阴沉的天色。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