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桌椅吱嘎作响，几只老鼠“吱吱吱”地在角落里跑过。

    孙大盛说完之后就没在继续讲话了，只是贪杯的饮起了酒。

    高大强感觉这事儿挺离谱的，像是在看不入流的悬疑小说，而且在不入流的悬疑小说中，也是最不入流的那一种。

    “若非知道你说的是真实，我都以为你是在讲故事。”他的语气里全是不信，谁会相信这样的事。

    朝暮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这件事情的发生，完全不符合逻辑。但是，他莫名的想到那座山里去看看......

    “有没有可能这是你早上醒来没睡醒时做的一场梦。”朝暮在短暂的思考后，表示了自己的想法。

    “我也觉得这些东西很玄乎，可就这样发生了。”孙大盛挠着头，一副不解的样子，话语里全是疑惑，对于未知的疑惑。

    朝暮有些意犹未尽，注视着孙大盛，说道：

    “不是还有很多不正常的事吗？我再听听，说下去。”

    孙大盛闻言木讷的点了点头，应声道：

    “好……好的，朝教授，我先想想，有点懵了......”

    孙大盛给自己顺着气，看上去有些喝多了。

    他在平复了好半晌后缓缓开口说道：

    “那天晚上我下班回来，因为太疲惫了，抵抗不住睡意，刚进屋连衣物都没褪去，直接倒头就睡了。

    “后半夜醒来的时候想上个厕所，刚睁开眼睛，就看到孩子在床边站着，直勾勾的看着我，跟我说：‘爸爸，我饿了。’

    “眼神就像是要把我吃了......

    “那一瞬间我甚至感到了恐惧，我竟然会因自己的孩子惊惧。

    “第二天正午，我有一些材料落在家里了，就趁着不忙的时候，赶紧回来取走，带着晚上要用。

    “我刚迈进家门，就看到孩子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对着爷爷的遗像磕头。神态比我扫墓的时候还要肃穆，很难想象那么不大点的稚童，能够流露出和成年人一样的神情。

    “在我走到他旁边的时候，他还在磕头。我想着这孩子可能想他爷爷了，就跟他说：‘别跪了，儿子，爷爷在天上陪着你呢。’

    “但没成想，听到我说的话之后，他磕的更用力了，头都磕出血了，也还没有停下来。

    “我赶忙就制止了他，并把他抱了起来。他死活不愿意，还一直推搡我。

    “我费力的哄着他，说要给他买玩具和零食，带他去玩。怎么说都不为所动，就非要继续给爷爷磕头。”

    孙大盛说着，又喝起了酒，长吁了一口气，才继续开口说道：

    “后来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眼瞅着就要去上班了。再不走就要迟到没招了，就把隔壁王大娘叫来了。

    “我拖她帮我照看一下孩子，还跟她说：‘晚上回来我带点酒菜，请你们夫妻俩好好吃一顿，就拜托了。’

    “她当时就满口答应了，于是我放下心就走了。

    “但让我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夜半时分，我拎着酒菜回到家中，竟然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孩子和孙大娘并排跪着，在爷爷的遗像前，头用力的磕着，使劲的磕着，而且一刻不停，都不知道是磕了多久了......

    “我想不通是为了什么，一个大人因为什么和小孩子瞎胡闹？没事儿对着孩子的爷爷磕什么头？总不能是被逼的吧。

    “而且，走了好些天了......

    “那画面实在太离奇了，我找不到语言描述了。

    “我整个人都在发怵，不寒而栗，升起了不愿靠近的心思。

    “那一幕简直要给我吓坏了......

    “也或许是因为我父亲最近走了，我想的太多了。也不知道咋回事，心里头挺别扭的。

    “我真认为我是想多了，但又怕我不是想多了......

    “这很矛盾，但并不奇怪。尤其是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的基础上，完全是正常的。

    “可我总是克制不住的胡思乱想，工作也常常走神，脑子里也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于是就请了个假，陪陪孩子，顺带操持一下老人的葬礼。

    “其实我说出来的时候就感觉好多了，太多事情憋闷在心里都快要难受死了。”

    “在和强哥汇报文件的时候，无意间听闻到了您的事迹。冒昧之下，就请您来了。

    “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孙大盛讲完之后，就自顾自的喝起了酒，还给旁边听的入神的高大强倒了一杯，而后又望向朝暮，言辞恳切的说道：

    “朝教授，您帮我分析一下，到底是咋回事？”

    朝暮停下了筷子，站起了身，说道：

    “很简单，人在心理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会有一种莫名的暗示——你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想什么。”

    孙大盛闻言愣了愣，只觉得似懂非懂，疑惑的说：

    “是这样吗？朝教授。”

    朝暮没有回应，只是离开了餐桌，向前走去，并说：

    “走罢，带我去里屋看看。”

    高大强打了个饱嗝，说道：

    “我也差不多吃好了。”

    三人走了几步，推开一扇门，就到了另一个另一个地方。

    朝暮感到困倦异常，克制住了想要打哈气的冲动，揉了揉眼睛，观察起了四周的事物，并寻找着能让自己不那么困的东西，心里祈祷着能够顺着视线寻到一个他很久都没有体会到的事物——乐趣，然而他注定是会饱含失望的，他没发现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房间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堆放在角落，破旧的墙壁上到处都是孩子的简笔画，沙发上堆积着许多衣物，还有很多玩具和零食，被放置在简陋的凳子上。

    房间的正中央，在点着香的供台上，有着一个无头的神像——老人的遗照就放在那里，下方的地面上有着殷红的血迹。

    “这神像的质感，看上去像是从小摊贩那里买来的，多半是慌不择路，所以被坑了。”

    “家里遭难的人都骗，真是不积德啊，希望人没事。”

    他对这个神像很感兴趣，仔细的端详起来。

    神像的质感很古老，似乎有着悠久的岁月，上面点缀着奇异的纹路，却看不出来出自何处。

    “这是什么神......〖母神〗？〖永夜女神〗？〖光明圣神〗？〖正神〗？〖猎神〗？还是传闻里的〖灾厄之神〗？”

    “看着都不太像，还是太粗糙了。”

    “要不要给那些考古的看看，他们应该能知道点东西；这要是证明了传说在过去是真的存在的，就又能凑出来一个学术论文了。”

    “等会儿，这怎么跟我看的动画片有点像，该不会照着这玩意儿做的吧......”

    他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只觉得大好的时光都被荒废。

    高大强点了跟烟，在一旁吞云吐雾。

    孙大盛搓着手，不安的说道：

    “那个，朝教授，你有看出来什么吗？”

    朝暮点了点头，无比确切的说：

    “我就说一句话，你们自己吓自己的行为是非常有毛病的！”

    孙大盛思考了良久，迷茫的说：

    “朝教授，这句话怎么说，我们只是自己吓唬自己吗？可是明明有很多怪异的事......”

    朝暮无奈的扶着额头，语调平缓的说道：

    “用你那迟钝的脑子好好想一想......

    “一个人突兀的变化大多都是由外部的环境所导致的。

    “孩子虽然不知道死是什么，但从身边人的态度和氛围就能隐约的感知到什么，他并不能清楚这到底是什么——而一切的情绪最终都会回归于恐惧，这是人类最陈旧的情绪，也是人类最深沉的情绪。

    “对于未知的恐惧会潜移默化的改变一个人的心。成年人或许还可以克制，但对于儿童来说是一个很难的事。

    “当一群小朋友在一起玩闹嬉笑的时候，你的孩子一个人瑟缩在角落里，不愿意面对这个世界；当一群小朋友在一起吃饭读书的时候，你的孩子用艳羡的目光注视着他们，却无法融入到这个集体。

    “可怕的是，并非生来如此。在过去，他也是‘集体’的一员，而现今却被完全分割在外了。这是由外在因素的影响所致使的，而非是自己不能够适应身边的人。

    “这是能够改变的，也是不易改变的。本质上来说，我们每个人都被环境所影响着，只是或好或坏而已，亦是或多或少而已。

    “如果一直放任着情绪，就会面临危险的境遇。”

    朝暮突然不再开口了，想要更仔细的观察一下所处的环境，他的目光望向了周遭的一切。

    屋内，除却他的声音可以说万籁俱寂。

    窗外，夜游的鸟儿飞向了遥远的天际。

    朝暮整理了一下心绪，继续说道：

    “真正的恐怖往往就是从某个瞬间开始的......

    “如果人长时间处于恐惧和焦虑的状态中，并且始终得不到缓解，精神就会极度紧张，这样的结果最终会是很可怕的，尤其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童年时的伤痕会伴随他的人生，直至长大后，学会忘记，才有可能消弭。

    “你的工作很忙，没有时间陪他。

    “这并不能够成为你没有尽到职责的借口，我也不希望你在心里将之视为一个借口。

    “在最开始的时候，你就没有及时的疏导，这才致使最后的结果。

    “坦白的说，作为一个父亲，这是你的责任。

    “但是你也没有了父亲，孩子没有了爷爷。

    “你们面临着同样的悲怆，一时的疏忽是无可厚非的，你不必自责。

    “把那杯水递给我，完了我再接着说。

    “你带他去找心理医生是觉得一个长时间封闭内心的孩子会对陌生人敞开心扉吗？

    “你就这么放心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了？孩子把头磕破了，有没有可能是别人让的......你与其自己研究着、难受着、害怕着，还不如找个机会直接问问你的好邻居王大娘有没有做什么。

    “你说要陪陪孩子，但还顺带着操办葬礼去了，你这么做事认真的吗？

    “你就算瞒着，他还能永远不知道吗？

    “孩子本来心理就出现问题了，你还把葬礼给办上了，这不明摆着找刺激吗？

    “宴席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你就算不让出屋，他自己看不到吗？

    “还有，最不能让我接受的就是......

    “你把老人的遗照，放在房间的正中央，孩子能不多想吗？

    “这些东西是个人都能明白，偏偏你这做父亲的不明白。

    “你的话语中尽是不解，似乎很复杂一样，你搞不懂......我不清楚这是不是当局者迷，但总也不是如你话语里那般的。

    “我不认为会是什么难题，相反，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或许也是生命中必经的错误......”

    孙大盛听着朝暮说的话，嘴巴微张，感觉完全说不上话。

    高大强在一旁耸了耸肩，没有开口。

    “不要碰到不能理解的东西，就念叨些神神鬼鬼的事。

    “凡事先考虑自身的问题，而后再考虑其他的问题。”

    朝暮说完后，环顾着四周，叹息了几声。

    孙大盛呆滞的站在原地，好像有所领悟，变得极为沉默。

    高大强百无聊赖的吐着烟圈，没有插话的意思。

    这时，一个赤着脚，眼神木讷的孩子跃入了众人的视线。

    孙大盛勉强的从那种百感交集的心态中走了出来，温柔的看着他，说道：

    “怎么了？儿子。爸爸和两位叔叔谈事儿呢，你先去屋里待着，等会儿我去陪你，听话。”

    孩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眼神懵懂的说：

    “爸爸，我看到爷爷了。

    “爷爷在看着我，就在窗户外面，凝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