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8月的闽江,自西向东,静静流淌在闽东北连绵起伏不断的崇山峻岭之中,在火热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粼粼波光,又像一条银色的玉带蜿蜒伸展着。
砰、砰---,几声爆响从水下炸裂,一条条白色的水柱冲出水面,溅起十几米高的水花,扑向正在进行门桥架设作业的路高明的头顶,顿时被淋得像个落汤鸡,他稍微晃了下神,再次全神贯注继续着手中的动作,越来越多的门桥段在汽艇的牵引下,由远及近快速驶来,大约一个小时后,随着最后一节门桥的嵌入,闽江两岸,一桥飞架南北,浓烈的硝烟在桥上和水面升起,一辆辆火炮和卡车,缓慢开上浮桥,向着对岸进发。
此时的葛荣斌,正驾驶着一辆卡车,满载士兵,也汇入这浩浩荡荡的滚滚洪流当中,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有点发抖,眼睛直直盯着前方,胸口起伏不定,内心的波澜像脚下的江水般,四处激荡开来------
1990年的秋天,18岁不到的葛荣斌和19岁的路高明以及两个玩得要好的哥们,在一个叫沙垛的大街上边走边肆意打闹着,所谓的大街不过是宽约两米多的狭长巷子,两边的群众看见他们过来,要不低头,要么摇头,露出无奈的表情,除了路高明是逃课出来的,葛荣斌和另外二人都已经辍学在家,他们四人没事就聚到其中一个叫邵华的家中小饭店吃喝玩闹着,邵华的父亲烧得一手的好菜,是当地颇有点名气的厨师。
“哎,荣斌,听说你这几天在追西头大桥的王娟,你俩好上没有?”路高明几杯啤酒下肚,问道。
“王娟好说,就是她妈碍事,老是不让她出来。”葛荣斌悻悻的说道。
“这好办,他不是有个弟弟嘛,等下我们过去找他一下,保准王娟出来。”
邵华神秘一笑。
半小时后,只见王娟气喘吁吁的跑到饭店门口,朝里面喊:葛荣斌,你们把我弟弟怎么了?
葛荣斌笑嘻嘻的出来,向她招招手:王娟,你进来,我告诉你。
王娟比他大一岁,但是长得的确标致,瓜子脸,杏仁眼,樱桃嘴,娇小的身子透着成熟的气息,葛荣斌其实也不难看,个子不高瘦瘦的,留着一头爆炸卷发,两人站一块也还般配。
“我弟弟了,在哪里,怎么没看见人?”王娟进来四下看了看。
“你别着急,他和邵华他们在一块玩了,等下就回家了。”葛荣斌一脸的坏笑。
“把我吓得。你们这是干嘛,不会是又在教我弟弟干坏事了吧,我妈要是知道了,肯定饶不了你们。”王娟慢慢坐下来,轻轻的缓了口气。
“要不这样做,你怎么会来见我,他们听说你妈管得紧,尤其是担心你弟弟,生怕跟我们几个学坏了,就想了这个办法引你出来。”葛荣斌还在笑着,一边要拉她的手。
远远的,就听见几个人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路高明边跑边喊:荣斌,快走,她妈来了。
吓得葛荣斌一把拉住王娟就往外跑,没几步,两个人一溜烟就顺着旁边的巷子不见了踪影,等到他停下来,发现身后不见王娟,左右看看还是没人,气得嘴里直想骂娘。
忽的,耳边有人说:小小年纪就想拐人家丫头,不学好。转头看去,一个卖豆腐的老汉正坐在路边朝他说话,身边的小桌子上放在一排嫩豆腐,旁边还有个盛豆腐的水缸。
葛荣斌看着上了年纪的老头,走上前,抬起脚,把桌子踢翻,白花花的豆腐瘫了一地,他嘴里狠狠的说了一句:叫你啰嗦个屁。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十几里外的塔堡乡,初中毕业后的朱三余,家中排行老幺,听老父亲的话,不是很情愿地跟一个乡里的剃头师傅学理发,这天,师傅让他单独上手给一个熟客剪头,刚剃了一半,就被急吼吼赶来的二叔拉走。出门后,他问二叔:这是去
哪里,干啥?二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初你老子让你学剃头,我就看不上,男人要眼光长远,我知道你的心思也不在这里,正好乡里来了几个征兵名额,我看你各方面都合适,替你拿了张报名表,这就带你去乡卫生所做体检。
几天后,朱三余坐车到城里县武装部复检和政审,一周后,他再次来到人武部大院,看见一群穿着绿军装,胸配大红花的后生们聚集在一起,他换好衣服也坐在了队列中,在送别的亲人们或欢笑或悲伤的氛围中,坐上了南下的汽车,中
途又转换了火车,朝大山方向呼啸而去。
一节车厢里坐满了刚才一起登车的新兵们,葛荣斌和路高明也在里面。
那天,葛荣斌气呼呼回到大舅家中,屁股刚挨到凳子上,就被一声叱喝给吓得站立起来,他知道是大舅在屋里等着他了。
“荣斌,你说说,哪天你少给我惹事就好了,前几天刚有人说你们把他家稖头给掰了不少,现在你又把人豆腐摊给踢了,你总不能让我一天到晚给你后面擦屁股吧?”
大舅的脸上发红,额头上的青筋已经爆出来。
葛荣斌低着头,一声不吭。
“正好,你妈妈过几天就回来了,让她好好管教你这次,我做舅舅的,说多了你也不爱听。”
几天后,路高明来找葛荣斌,告诉他一个消息,说是马上要征兵了,他想去当兵,问他去不去?
葛荣斌知道他父亲是隔壁乡的一个干部,消息灵通,便对他说:我也不知道,回去问问我妈吧。
经过一番权衡后,葛荣斌在他妈妈和大舅的操作下,终于通过体检和审查,踏上了那趟新兵专列,和他以及路高明来自同一个沙陈区的,一共有6个人在这个车厢里,除了坐在对面的朱三余,以及他身边两个挨着一起,一个脸上晒得黑不溜秋,另一个肤色白净的小个子,还有和他俩坐一排,靠车窗位置,正自顾捧着一本书、低头看得入神的一个人,叫许江枫。
火车在鹰潭站停留了大约有20分钟左右,说是要换火车头,许多新兵趴在车窗边看外面站台上来往的人群,显得特别兴奋,有的还想着要下车看看,葛荣斌看着他们的新鲜劲,对着路高明说:一看就知道,他们这些人肯定没坐过火车,也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吧?搞得像发现新大陆似的。
“是呀,你也知道,我们那里都是平原,还到处是水,好多人不光是没坐过火车,就连大山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些以前只有在电影里看到过,现在出现在眼前,感觉到新奇兴奋也属正常。”路高明回答道。
“你说我们像土包子,难道你就很牛逼,说得自己好像已经坐过无数次火车似的。”对面的其中一个叫王祥的黑面小个子突然对着葛荣斌发话。
“那是当然,我走过的路,经过的桥比你们当中任何人都多,不信的话,问他。”葛荣斌拍拍路高明的肩膀,不屑的说道。
“这个我可以作证,他家是搞船的,常年在江南一带跑运输,大江大河来往自如,自然比我们见多识广。”路高明很认真的说着。
“哦,难怪了,你家开大船的,他家弄的是小渔船,最多也就是在家门口的小河边转东转西,怎么比啊,对吧?”另一个小个子刘伟对着王祥挤挤眼睛,呵呵一笑。
“这不光是大船和小船的差距,还有眼里看到的世界不同,风景不同,这不正是我们出来当兵的目的吗?”一直低头看书的许江枫,这时候插话进来。
“你总结得真有水平,怪不得一直抱着书不放,我当兵可没想过这么多道理,主要是我妈看我在家没事可做,说我游手好闲的,又不想让我跟他们一样跑船,那个太辛苦,就被她送出来,说是部队锻炼人。”葛荣斌说着,看看身边的路高明,两人会意一笑。
时间进入深夜时分,火车不断地在山岭和隧道里穿越着,随着车厢里的灯一盏盏亮起又关闭,听着车轮划过铁轨抨击出的咔哒咔哒的规律声响,大部分新兵在最初的亢奋过后也慢慢进入到昏昏欲睡的状态中,不知何时,带兵的上尉和班
长站起来,环顾四周,大喊一声:全体都有了,我们一起唱个歌。来,团结就是力量,预备起---
在一阵嘈杂喧闹的歌声中,火车慢慢减速,葛荣斌和路高明等几个人注意到,窗外虽然还是黑乎乎的,但是明显感觉有房子等建筑时隐时现,他们预感到估计到站了。果然,又听到带兵班长的呼叫:全体都有,检查个人物品,准备下车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车厢里的这批新兵,在车站昏暗的灯光下,鱼贯进入多辆早就等在广场上的敞篷卡车,依次往大山深处开去,在漆黑的盘山公路上,车大灯发出的一连串的灯光划破夜色,连成一片。
葛荣斌明显感觉到车子左摇右晃的
开着,一会加大油门吃力的往上爬,一会又顺着山路轻松的向下溜,和他曾经驾驶的那条铁壳船在水中逆流而上时,是那么的不同。
凌晨1点多的时候,新兵们被拉到了一个半山坡上的一处营房里。就着操场上微弱的灯光,班长们点着名,将一个个几乎晕头转向的菜鸟们分别列队,各自分班完毕后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