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11月，几股冷空气越过崇山峻岭自北南下，将闽江两岸染得由绿变黄，一阵秋风吹过，大片枯黄的落叶铺满了江边的公路，葛荣斌站在营房三楼，看向远处的山水，已是深秋，满眼的秋意浓烈，一股寒意忽地从脚下升起，那是一种久违的感觉了。

    再过十几天又到了退伍的日子，他看着眼前的一切，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始终在心里徘徊，他不确定自己在这里已经度过了5年，更不确定这5年当中围绕着他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是否真实存在，有那么一刹那，很多熟悉的面孔在眼前闪过，已经离开的，不知道现在怎么样，还在部队的，除了路高明正在努力向着自己的人生目标稳步迈进，朱三余看似混得还行，但其实很多时候求而不得的那种痛苦，只有他自己才能深刻体会，而自己，从走出禁闭室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放下了，无欲无求，只为了让自己的每一天过得充实而有意义，而这个有意义，在他看来，就是只要穿一天军装，就要有军人的样子，更具体的说，就是

    履行军人誓词上面的每一句内容，踏踏实实做好每项工作，完成上级赋予的每次任务，无怨无悔。

    就在他陷入遐想，发愣走神的时候，一阵大风刮来，直接扑向他的面颊，将他冷不丁打了个激灵，顿时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与此同时，耳朵里似乎也听见了紧急集合的哨声，他不由得眉头一皱，赶紧整理了下衣服，快速向楼下跑去。

    听见集合哨声的，还有不远处的朱三余，以及身在栖口刚从集训中心回到连队不久的路高明，此时的他脸色越发黝黑，头上留着寸发，眼睛炯炯有神透着一股亮光，他第一个冲出房间站到营房门口的操场上，边整理装备边等待着战友们排队出现在他面前。

    十分钟后，丁清流站到全连官兵面前大声宣布：接到上级命令，要求我们迅速开拔到沿海地区，配合即将发起的海陆空联合渡海登岛演习，为了保证集团军大部队迅速及时达到演习地点，上级要求我们在部队行进路线上增设两座浮桥，

    由我们一营和二营分别承担，这次是在陌生区域陌生河流，而且在近似实战状态下的架设浮桥作业，对我们是一次全新的考验和锻炼，希望你们不畏艰难，勇于承担，圆满完成这次“作战”任务，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随着人群里发出“有”的震天回答，路高明脸上的神情绷得更紧了。

    两天后，当葛荣斌和朱三余分别驾驶着满载士兵的卡车通过一座山路桥梁的时候，他们从车窗向外望去，不远处的河面上相隔几十米竟然出现了两座浮桥，一辆辆坦克和大炮正源源不断的驶过桥面，两个人几乎不约而同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站在浮桥的一侧，正举着一面小红旗用力挥舞着，朝着他俩经过的方向------

    1995年年底，虽然比往年的日期推迟了几天，但告别的时候终究还是来到了。

    葛荣斌和朱三余和一大批已经卸下军衔的老兵们在火车站台上整齐列队，等待着周伏龙过来为他们送行。

    12月的闽东北，提早南下的冷空气，将本应是咋寒还暖空气里的水分子凝结成坚硬的刀风，丝丝的抽打着他们每个人的脸庞，有几个体型瘦弱已经穿得很厚实的老兵，经不住往冬装军服里缩了缩脖子，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烦和痛楚的表

    情，周伏龙从吉普车里走下来，来到他们的身边，从头到位看了每个人的脸，没有像往常那样神情严肃，瞪大眼睛，而是面带微笑着，和每个老兵握手，最后，他又走回到队伍中央，朝身后站着的警卫员说：把酒拿出来。

    只见早就捧着一个箱子等在身后的警卫员慢慢放下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碗和一瓶孔府家酒递给团长，周伏龙打开酒瓶盖子，往碗里到了半碗酒，举起来对排在最前面的老兵说：你们就要离开部队了，我也不想说什么煽情的话，因为所有的话都在这碗酒里了，感谢你们这三年来，有的是五年的无悔付出，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们虽然离开了，但是舟桥团的历史上会因为有你们的存在而倍感光荣。等哪一天，我也会离开的，所以，请你们喝下这碗酒，记住今天这个日子，因为这是我周伏龙请你们喝过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酒，喝下这个酒就代表着我和你们每个人心心相系，山水相连，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们还有重逢的那一刻，来，干了！

    葛荣斌直到上了火车坐在硬座上看着窗外飞驰的风景，还记得团长带来的一箱酒开完了，居然没有够，又让警卫员上车搬了一箱过来，才总算把他们这批离开的将近50人送走，他看到每个上车的老兵眼里都噙满了泪水，有的已经失声

    大哭起来，而他也在周伏龙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场景，只不过，团长毕竟是团长，明明泛红的眼眶里居然还带着微笑。

    特别在经过他的身边时，团长看向他的眼神里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定格在他的眼眶里，许多年后，只要他开始急躁甚至要发怒失控的时候，团长那最后看他的眼神和笑容，总能及时浮现在他的眼前，并及时按捺住他内心冲动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