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苏醒
云中举行庆典后的第三天,由“司战府”改成的“冠军王府”中,一位书生模样的青年,脚尖微碾,身姿轻巧地躲过了直冲过来的“人形撞木”。
青年右手拍了拍周身莫须有的灰尘,左手稳稳地托住了承盘。李绣书先看了眼承盘,承盘中的药碗果然没有溢出一点药汤。
然后,李绣书矮下身子,用空闲的右手抚了抚李稷的头顶,待到抚平了因为奔跑而杂乱的额发,李绣书这才开口道:“你这小冒失鬼,冒冒失失的。下次再有战事,就该拉你去撞城门,保准轻轻松松就能撞破城门!”
“哥哥,你在说什么呀?”李稷晃悠着两根羊角辫,娇憨地说道。
“没什么,你怎么慌慌张张的?”李绣书问道。
“大哥哥睡了三天,终于醒了,我就跑过来告诉你呀……”
李稷歪着小脑袋,盯着自家哥哥。
总感觉哥哥自从进了那座金灿灿的,张大嘴巴,好像会吃人的大房子之后,整个人就变傻了。
“司战大人醒了?太好了!”
李绣书连忙跑向云天居住的房间,没跑出几步,便急匆匆地返回。
急忙捞起妹妹的小手,一同跑向云天的卧室。
从昏迷中苏醒的云天,呆呆看着屋顶悬梁处。
那里有只刚学会飞行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吵嚷了半天。
然而云天看了许久,从他的视角来看,眼见横梁依旧是横梁,没有麻雀身影不说,就连它的叫声都听不见。
李绣书看着云天失魂落魄的模样,黯然无言。
这还是连下姜城三十二,古今将帅难继踪的司战大人吗?
“王爷,陛下已经仙逝,您要振作起来啊!”
“王爷,云中百姓,军国大事,您要弃他们于不顾吗?”
李绣书劝说许久,云天依然无动于衷。
李绣书忿然地放下承药的托盘,气愤地抓住云天的衣领,心痛地道:“云天!这天下是因为有你,才可以脱离战火!”
“你知道你昏迷的这三天,发生了多少事吗?没有陛下的弹压,杨绝的势力已经开始露头调查!”
“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调查出陛下已经仙逝,到时候分国之险就在眼前!你难道还要继续消沉下去?”
“哥哥,你为什么生气啊?”
李稷的小脑袋,理解不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她误以为云天与李绣书二人在争吵。
她的小手怯怯地抓住了李绣书的衣角,关切的眼神,来回不停地扫视云天与李绣书二人。
看到云天没有丝毫反应,李绣书颓然地松开了手。看着云天颈上被自己抓出的血痕,李绣书僵硬地转过头,既内疚又心痛!
李绣书疲惫地扶住床榻,转身坐在床边。
看着泪眼汪汪,双手紧紧抓住自己袖口的妹妹,李绣书不由得一阵心疼。
“当年,你救我们的时候,并没有多说什么……”
“可是这些年,我和稷儿都明白,有你在,我们兄妹俩才算有了一个家……”
“虽然这几年,我们聚少离多……前两年,你攻下姜国副都,从战场前线发回战报,希望陛下可以赏赐我一官半职,以作日后安身之本。”
“并且,你还希望我以司狱大人门下弟子的身份入仕,不要和你牵扯上任何瓜葛。你还未功成名就,就已经开始思索退策了。”
“犹记得……”李绣书拭去妹妹眼角的泪水,冲她展颜一笑,可是这笑有多苦涩,只有他自己知道。
“陛下第一次看到前线战报的时候,就明白了你的用意。不过,陛下只是微微一笑,笑着说了句‘真是多心’,便下令封我为捧砚史。”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官职的重要性,只知道这道命令一出,朝中半数御史齐齐跪在御书房外,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等到杨绝查清楚我的跟脚,跪在御书房外的半数御史,便改成了文司所属文官的全部了。你能想象我每天从乌泱泱一群官员面前走过,踏进御书房那种压力吗?”
“每个官员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我抢了他们的囊中之物一般,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吗?你肯定想不到,毕竟那时,你尚陷在‘燕陵之围’中,姜国大军层层逼近!”
“不过,陛下明白!纵然是在那种焦头烂额的日子里,陛下依然抽空笑着对我说,别理会外面那群人,一帮贪心不足的家伙罢了。不光自己想坐上更高的位置,更想为子孙后代提前预定你现如今的位置!”
“不用理会他们,你信不信,孤只要再放出去一个与捧砚史同等重要的官职,今天看起来同进同退的一帮人,明天就能撕破老脸,扎堆打起来?”
“不过,陛下话音一转,要是这样,朕可是为了他一封信,舍出去两个官职啊。这笔买卖,孤可是亏大了!光你一个人知道可不行,等云天从战场上回来,你可一定记得告诉他!”
“这份君臣情谊,我艳羡至今!陛下对你,不仅是君臣,更是挚友!他将一切托付给你,你忍心让他失望?”
“云……云玦……”云天干涩沙哑的嗓音,在李绣书背后响起。
李绣书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他弯下腰,捂住脸,痛苦地低声哭泣。
“大哥哥,你终于说话了!”
李稷扑过去,两只小手,紧紧抱住云天的脑袋。
她生怕一松手,云天就会再度变成那个不会说话的木偶。
“绣书,稷儿,云玦他……”云天问道。
“陛下于三天前驾崩了……”李绣书没有回头,痛苦地道。
“这是陛下一个月以前,命我转交给你的信……”
李绣书从胸襟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封信笺。
信笺上闪烁着朦胧金光,细看之下,那些金光,都是由点缀的金帛散发而出的。
薄薄的一张纸,就能在寸土寸金的云都,盘下一间小院子。
这张金帛纸的价值,可想而知!
云天挣扎着撑起身体,虚弱地靠在床头,接过李绣书递来的信封。
“吾弟云天,睽违许久,如隔山河。恨不速晤弟面,方全愚兄想念!”
“干戈十载,孤云中实力日盛,吾弟却体力日衰。有方士见孤,言姜国以举国国运,施妖术咒诅。时值云天军兵围燕陵,兵精粮足,计谋得当却陷入敌阵,孤不得不信其所言。”
“方士言:解铃还须系铃人,以国咒诅,须以国解!”
“因而姜国坐拥千城,而后十不存一,惧而乞和,孤坚辞不允!令汝攻城,生俘姜帝,以期得到解咒之法。”
“孤素知汝厌倦征战,可为汝性命计,孤不得不为。”
“方士献计以姜玺为引,引姜国气运加身,解除咒诅。此法只有万世帝命之人可以施展,方士用意存疑,奈何汝体力日衰,孤不得不为。”
“此方士行为鬼祟,形容猥琐。用心不良,似有祸乱天下,以图渔利之心。若果如孤所料,望吾弟以家国为念,护我云中!”
云天看完书信,许久不发一言。
只是左手用力握住信笺。
素日里,价值百金,可换万两白银的金帛纸,此时却像是一把匕首,不仅将他握紧的左手,划得伤痕累累;也将他的心,扎得鲜血淋漓……
“大哥哥,你的手流血了!”
李稷惊呼,赶忙想要上前抽出金帛纸,却被李绣书一把抱住。
“已经过去三天了吗?”
云天挣扎着,左手用力撑在床上。
可是,除了一个鲜红的血印,云天根本撑不住自己虚弱的身体。
“王爷,你昏迷许久,还是不要……”
李绣书胡乱擦拭脸庞,赶忙阻止。
“不,答应了云玦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帮他办到!”
“我要帮他守住,这万里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