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上善若水
望着山头的阳光,见山顶已经离自己不远,众人便都加快了步伐,青竹也拉着苏酥,踏上了最后一个台阶。
到了山顶,周围没有了树木的遮盖,显得开阔许多,地板也不同于刚才坑坑洼洼的青竹板,都是清一色的灰色地砖,整整齐齐的铺满了周围。
众人都没在这多做停留,而是都向前走去,向远处望去,一座宽大的寺院坐落在山顶,外墙涂满了红漆,墙头铺满了青石瓦,虽看起来有年代,但总体还不算破旧。
庙前还种着两颗大树,绿色的树上缠满了红布条子,走进一看,上面还写着许多人名,见苏酥有些疑惑,罗村长便解释说,这都是来求愿的人绑的布条,也有来年来还愿的,都是为了图个心安。
苏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而后跟着大家走进了寺院内,好多人买了几柱香,都挤进了一个庙宇内,苏酥好奇的跟了上去。
刚跨进木门槛,苏酥就被吓了一跳,只见一座高大的金色佛像坐在里面,看个头都快顶到房梁了,那眼神让苏酥感到一丝害怕,不过更多的,像是一种敬畏。
在这布满佛经,提倡清净的殿内,却布满了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还有穿金戴银的中年女人,不知为何,有人跪在佛像前哭泣,有人则紧闭双眼,高举几根焚香,祈祷着自己的愿望实现。
见苏酥从殿内出来,罗村长打了个招呼,苏酥却显得有些疑惑,本着开导的心态,罗村长试探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苏酥两个嘴唇扭来扭去,不时还呲下牙,慢慢吐出了自己的想法。
“人,为什么要活着啊?”
“怎么突然问这个呢?”
“没什么,就是觉得,人们总是犯着之前犯过的错误,知道了,但做不到。”
“总是活在别人的眼光里,总是会疏忽,发脾气,以至于犯下更大的错。”
罗村长听后,冲着苏酥笑了笑。
“欲望要能说断就断,那就不是人了,那是佛。”
“那人岂不是就,一直会犯错?”
“对啊,人本身就是不完美的。”
“那人这一生,应该怎么过啊。”
苏酥虽然没有明说,但还是不由得想到了因为自己发的脾气,害得弟弟丢了,罗村长笑了笑,随后缓缓挺起身子,意味深长的说。
“我们没办法事无巨细,没办法事事完美。”
“懦弱,恐惧,胆怯,无知,傲慢,冲动,这些都是人无法避免的。”
“但恐惧可以化作勇敢,多疑能让我们更好的思考。”
“我们没办法一错不犯,但这不妨碍我们做的好一点。”
听罗村长这么说,苏酥也稍微有所缓和,一旁的青竹面色也有些许严肃,不知想到了什么,走到了山边的护栏上,望着蓝天底下的绿林山川,想到罗村长说的话,思绪慢慢的有些游离,眼皮也变得有些沉重。
这时天空变得有些昏暗,云层遮住了太阳,天上落下了一些毛毛雨,众人都躲到了庙里避雨,但苏酥转头才发现,青竹一个人趴在护栏那一动不动,怎么叫也不答应。
而此时的青竹有些许的疲惫,看着被雨逐渐打湿的袖口,手背上湿润的感觉,脸上划过的几滴雨水,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那个雨天。
面前的悬空地带,一个高大的蒙面人正看着自己,雨水打湿了他的黑衣,也冲刷着他手上的血渍,他正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而他身后,凝泽正静静的躺在那里,面色青白,身躯被贯穿了一个洞,梁川的四肢全部被折断,靠在大树下。
看着眼前的幻象,青竹抓着护栏的手变得越发紧张,呼吸变得急促,双眼仿佛都被那个蒙面人所占据,下颚在不断的发抖,想动却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慢慢的向自己逼近。
这时,苏酥早已跑到了青竹身旁,呼唤着他的名字,但他却好像听不见,面色恐慌,死死的站在原地,苏酥感到不对劲,便想抓住他手腕晃晃他,可手指刚接触到他的皮肤,青竹好似被电到了一样,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看着青竹不对劲的样子,苏酥也不敢贸然上前,怕对他造成什么刺激,只能站在一旁默默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青竹才缓过神来,才发现苏酥在她身旁,身上已经湿透了,正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
“你怎么了?快吓死我了!”
“没什么。”
青竹摆摆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进屋吧,在待下去要着凉了。”
不知何时,罗村长撑着伞走了过来,顺便递给青竹一把,三人撑着伞,回到了屋内,看着青竹还有些慌张的神色,罗村长微眯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天上突然下起了雨,阳年赶忙捂住头顶,想回到刘半仙那里,但现在和刘半仙那有段距离,雨又越下越大,周围也没什么开门的小店,正要变成落汤鸡之时,一个苍老但硬朗的声音叫住了阳年。
“进来吧,孩子,别凉了。”
阳年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年近六十的老人坐在屋檐下坐着,抬头看着自己,摆手示意让自己过去避雨,虽然不想麻烦别人,但现在也没有选择了,阳年快步跑进屋檐下,坐到了老人对面。
“真是谢谢您了。”
“无妨。”
老人边说着,边放下了手中的黑子,一声清脆的碰撞声,黑子堵住了白子的气,用一堆定式取得了胜利,阳年这才发现,老人一个人在下着两边的棋,而自己就坐在白子这边。
落下了最后椅子,老人拿起紫砂壶,满了两杯茶水,将其中一杯递给阳年,阳年顺势接过一饮而尽,赶忙放下杯子,目光投到了棋盘上。
老人端起茶水慢慢品尝,无意间撇见了阳年认真的样子,嘴角微微提起笑容,正打算邀请他一块儿下棋,阳年却伸出手,从棋碗里衔出一颗白子,落到了棋盘上。
这一落,原本以成死局的白子,竟然重新焕发了生机,老人不禁眼里一亮,把茶杯放到一边,抬眼看向阳年。
“不错嘛小伙子,下了多久了?”
“从小跟我哥下棋,略懂一些。”
阳年笑着摸了摸头,随后拿起茶杯,想着在喝点,却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正想拿壶倒水,老人却伸出手来,拿过阳年的杯子,为他满上了茶水,再次递给了他。
阳年笑着接过茶水喝了起来,老人则收拾起了棋盘,将黑白两子慢慢放回各自的碗中,等到棋盘上空无一子,老人便伸手示意,邀请阳年下一局,阳年看了看依旧滂沱的暴雨,慢慢放下了茶杯,和老人握手后,便开始了棋盘上的对弈。
就这样,两人互相下子,一开始都下的很快,但随着棋碗渐渐变空,两人的动作也谨慎起来,老人也不再喝茶,专心致志的看着棋盘上的布局,推算着下一步。
虽说阳年嘴上谦虚,但手上没有丝毫松懈,想当年,自己也跟不少有名的棋手切磋过,但除了被自己的哥哥虐过很多次,跟其他人还未尝一败,久而久之,也就没了什么能提起斗志的对手,棋艺也有所荒废。
而现在这个屋檐下的老人,却让自己感到十分棘手,一连好几个定式都被他一一化解,摩挲着手上的白子,思索再三之后,落到了一个看似可观的位置。
看到这,老人笑了笑,轻飘飘的从棋碗里衔出一子,想都没想就落下了,阳年此时正要落子,但看着这繁杂的棋局,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泛起一丝涟漪,等反应过来后已经晚了,随后大叹一声,情急之下打了自己一巴掌,不甘的扔下了手中的白子。
老人看着阳年抓耳挠腮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随后又给自己满了一杯茶细细品尝,看着渐渐褪去乌云的蓝天,回过神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想不到足足下了三个多小时。
虽然这时间对于一盘围棋来说并不算太长,但也很久没有人能在自己手下撑这么久,看着脸色有些懊恼的少年,老人又给他倒了一杯茶。
待阳年喝完茶后,老人也收拾好了棋子,正准备回屋躺一会,阳年却突然放下茶杯。
“能再和我下一局嘛?”
“哦?有些不服气这个结果嘛?”
“是。”
一向内敛的阳年,此刻却比平常多了几分傲气,直白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看着阳年颇有斗志的样子,老人不禁想起了年轻的自己,虽说已经有些疲劳,不过像这种对手也不多见了,不妨就再下几局。
想到这,老人慢慢落座,面对眼前的青涩男孩,眼中多了一丝欣赏,随着一子落下,棋盘再次开了响。
原本阴暗的天微微明朗起来,走出去一看,才发现雨已经停了,看时间也不早了,罗村长便提议大家下山,苏酥回头看青竹,只见他早已恢复了许多,见青竹无大碍,自己便跟着罗村长他们出了寺院。
“你爸刚才怎么了?”
罗村长突然冷不丁的问到。
“没什么,发呆而已。”
“诶对了,那个是什么?”
顺着苏酥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座类似庙宇的建筑,但却离寺院有段距离,前面的道路还建起了很高的护栏,一般人根本过不去。
“没什么,就是一间废弃的房子。”
罗村长只是微微一笑,敷衍了过去,听说了苏酥他们住在农家乐,罗村长便提议让他们来自己家吃饭,就当交个朋友,苏酥也不推脱,便爽快的答应了。
太阳的落下让天色变的有些昏暗,就如同棋盘上的局势一样,让阳年晕头转向,接近三个小时了,又来到了决胜的时刻。
此时棋盘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白子黑子,看的人眼花缭乱,阳年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精打细算后,缓缓落下了一子。
随后棋盘上局势异常险峻起来,老人眨了眨眼,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还回了一子,而这一子之后,阳年只有三步可以选。
虽然已近傍晚,天气微凉,老人此时却能感受到少年身上的那股炽热,正在慢慢升温,通过这些交手,老人也慢慢看清了阳年这个人自身的本质:
在这张平静如水的外表的遮盖下,潜伏着一只眼冒凶光的老虎。
棋风如此,人亦是如此。
不过终究还是年轻,这点在棋盘上的表现尤为明显,他的前期谨小慎微的布局,不会露破绽,但到了后半段,稍微看到了大优势,他的傲慢劲就上来了,没怎么多想,便走下了自己设的套,说到底,还是欠缺了一些沉稳。
老人面色平静,阳年却显得十分吃力,只见他悬在半空的白子迟迟没有落下,纵观全局,自己棋子的气路已僵,无奈之下,只得放回了白子,而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我认输。”
充满傲气的阳年,最终还是底下了头,月光下,他的脸涨的通红,老人轻笑几声,轻轻拍了拍阳年的肩以表安慰,随后收拾起了棋局。
“怎么,看你还是心有不甘啊?”
阳年那股傲气,这两局下来,早已被扬的一干二净,面对老人的话,自己也无力呈嘴上本事了,便默默的低下了头
在他看来,老人的棋风就好似平静的海面,看似没有一点威胁,但当你松懈之时,深海中就会突起一阵汹涌的波涛,把你吞噬殆尽,随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平静如常。
所谓上善若水,也有这一层意思吧。
说起来,这棋风和自己的哥哥有些相似,如果哥哥在的话,应该能和他一较高下吧。
“输了不要紧,下次赢回来就行了。”
“天色也不早了,我得去做饭了,你也回去吧。”
见老人这么说,阳年也只能缓缓起身,
“对了孩子,你叫什么?”
“方阳年,叫我阳年就行,您呢?”
老人粗糙的脸上漏出一丝笑意,不禁眯着眼,像是在回忆什么。
“我也不太记得清了,我有过太多的名字。”
“现在就叫我,罗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