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楼月

第三章,虬髯汉。

    油灯初燃,远望小镇,时值夜月初升,山水之间,不同方位,镇上各处依稀可见灯火,似那天上繁星点点。

    店小二端来吃食与酒,江川暮倒了杯酒,酒液莹澈透明,放于鼻下轻嗅,清香馥郁,随之一杯入口干尽。入口香绵甜润、醇厚爽冽,饮后余香味酸涩,回味悠长,举杯对月,闭眼细品。

    反观他二人为目无他物,眼中尽是面前美食,下筷如飞,入口来不及过多咀嚼便咽入腹中,只是嘴中食物太多哽咽住了,才会提杯疼饮,缓缓咽下,如嚼蜜蜡不知嘴中是何味。

    杏花镇地处俞洲门户,接壤彩云洲往来多商队与江湖游人,酒肆二楼十余桌,像是寻常人家的并不多,琵琶小娘独自弹着,凄凄凉凉嘈嘈切切,清脆如小溪叮当。

    三人吃喝后,随即开始打量酒肆里配剑挎刀之人,踌躅不已,不知从何人开始,难道得挨桌去乞求嘛。

    突兀,夸嚓一声,像是瓷质酒杯碎在了地上,紧接着一声清脆声响起,咣当一下。

    寒山村二人停下手中动作寻声看去,只见琵琶小娘倚地捂脸,眸中擒着泪水,一把破木琵琶静静躺在地上。

    琵琶小娘惊恐仰望着眼前人,满脸横肉身宽体胖像个横球,锦衣玉带,嘴左斜下一粒黑痣格外显眼,身后带有两狗腿随从,飞扬跋扈,扣着嘴下黑痣男子倨傲道:

    “别给脸不要脸,本公子今儿心情好赏你一杯酒喝,别不识好歹。”

    被圆球男子阴影笼罩下的琵琶小娘惊慌无助低下头,黯然泪落。

    黑痣胖公子淫荡地笑起:“看你在这儿弹琵琶挣点琐碎银两也是可怜,不如今晚乖乖爬上我床上,嘿嘿,我就留你在我府上当个丫鬟,最少也能衣食无忧,可不是你天天弹这破琵琶挣的三瓜两枣能比的。”

    说完黑痣胖公子挥了挥手,身后两个随从立马明了,越过膏粱公子就要去擒住琵琶小娘,像往常般带入府中。

    两人对此事也是得心应手,往往被自家公子看中的姑娘,乖乖听话还能少受点罪,遇到挣扎的威逼利诱也就认命,到是真有宁死不屈的,也有的是办法,将其打晕掳走即可,扛回府中喂点如意水也就算完事。

    在这地界就没有躲得过的,助纣为虐也已经习以为常,毕竟这可是个抢手活计,公子高兴了赏银可不少。

    “且慢”突兀的一声,但却是让人如沐春风般。

    围观众人神情一震一幅看好戏模样,见一玉树临风美姿颜,配剑锦衣华服翩翩公子起身而来,身后有一老人见状连忙起身跟上。

    “心心念念慕鱼水,只求佳人解相思。赵衙内,不至于吧,如此饥渴难耐路边择食,小弟不得不佩服呀!”美滋颜公子调侃道。

    赵衙内撇了一眼就认出这位貌比天仙之人,淡淡地道:“原来是王公子啊,有何见教啊?”

    赵衙内停顿了下,随后冷冷地继续说道:

    “如何是管本公子闲事,那小爷就得奉劝你,小心你王家老父老母闲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晃了眼对方腰上垮剑,噗呲一下笑了出来,“手无缚鸡之力,还学什么江湖侠士配剑行侠仗义,猪鼻子插葱;装象,给老子滚!”

    美姿颜公子被如此羞辱努不可揭,一言不合愤然就要去拔剑。

    但被身后老人死死按住剑柄,连忙劝道:

    “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

    老人拼尽全力拉走自家公子,对方可是知府老爷家的公子,背景深厚万万不可得罪。老人笑着不断赔罪:

    “赵公子见谅,我家公子年幼无知,您大人有大量且莫计较。”

    黑痣胖公子眼都不带抬,挥挥手扬言道:“快滚,快滚。”

    两个随从也是嘲笑不已,但让二楼众人没想到的是,地上清丽女子弃琵琶而去。

    在两拨人言语交锋之际,乘机脱身而去,黑痣胖公子立即反应过来,喊道:

    “快追!快追!…要是跑了剥了你们的皮!”

    两个随从也是气恼,这煮熟了的鸭子还能飞走不成,随即纵身追去。

    老人见此连忙劝慰自家公子,那姑娘已逃出升天,无需如此了,赵知府我们可得罪不起,现世道浑浊,能独善其身就不错了,家中老爷夫人都希望少爷平平安安的。

    美姿颜公子闻言无奈捶案,也只能作罢!

    随着酒肆楼梯一阵急促脚步声,楼下传来几声“站住”,一声惊呼在酒肆门前街上响起,二楼众人心中不免一紧,暗暗为琵琶女捏了把汗。

    赵衙内来到栏杆处看了看,大喊一声:

    “干得好,让你个小贱人跑,看我怎么收拾你,”言罢提着衣摆颤颤巍巍下楼去。

    三人看戏大感新奇,江川暮摸着下巴,这出戏挺俗套的。

    赵衙内气喘嘘嘘,撑膝歪头看着眼前被自己狗腿擒住的琵琶女,嘴里骂骂咧咧,只是喘气急促听不清絮叨些什么。

    在赵衙内喘气时,看热闹的渐渐围成了一个圆,缓过气来,见周围围观人群,勃然大怒道:“都给老子滚,第一次见少爷我办事,再看就小心你家女人,少爷我老少通吃。”

    说完这话,赵衙内小跑两步,一脚踢在距他最近的一个爱看热闹的闲散汉子,嘴里骂道:“怎么他妈次次都有你。”踢完犹不解气,回身又补上了一脚。

    邋遢闲散汉子心里那个委屈,我又没干嘛,只是路过这,刚好在隔壁买点烟叶而已,抽别家的我咳嗽。

    至于上几次说出来可能不信,也是赶巧了。

    闲散汉子半伏在地,屁股又挨了一脚,虽说劲力不大,但这赵衙内性格乖戾,要是不小心拂了他的意,可吃不了兜着走,随即装腔作势捡起烟叶袋大喊饶命遁走。

    围观人群见赵衙内发飙,也是散开不少,酒肆门前街上人不见少,只是站的松散了开来。

    镇上人之所以爱看其热闹,大多是因为赵衙内行事乖张,坏肯定是坏到骨子里的,欺男霸女没少干,但有时高兴了也会当街撒银钱,全凭心意行事。

    以前也碰到过几次仗义打抱不平的好戏,不过最后大多都栽在了赵衙内手中,毕竟赵衙内生母的娘家在俞州地界可是说一不二的,之所以下嫁于此,只因赵衙内的知府爹生得俊俏。

    赵衙内撒完气回过神来,桀桀怪笑走向琵琶女,双手做鹰爪状,隔空勾了勾。

    琵琶女使劲挣扎,看着眼前恶人越来越近,泪如泉涌,嘴中喊救,却也无人应。

    赵衙内亢奋狞笑道:“让你跑,这下跑不掉了吧,看我不撕了你的衣服,再去跑给我看看。”

    就在赵衙内就要得逞之时,“住手”一声呵斥响彻整条街道。

    赵衙内连同围观众人倏然转头看去,只见一挎刀披着长袍虬髯汉牵一毛驴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赵衙内也是气极,一而再有人坏好事,今儿个都出门没看黄历嘛,都来触本少爷的霉头,老虎不发威都当我是病猫嘛。

    赵衙内撸起衣炔,正想着亲自动手的,但见来人雄壮矫健虎步生风,蜷曲的连鬓胡须,面容粗旷,眼神凌厉,腰间挎刀,甚是高大威猛。也就弃了此种想法。

    只是奇怪此人脸颊上怎会有两个红手印。

    江川暮眼神一亮,又是此人。

    此人太阳穴高鼓,今儿个出门也没带多少人,赵衙内无奈气极而笑,随后厉声道:

    “你又是何人?敢坏本少爷好事,你可知你所在何人地界?”

    虬髯汉子闻言嘴角动了动,声音粗厚响亮:

    “你又是何人?可知在何人地界行此龌龊丧尽天良之事?”

    赵衙内嘿嘿一笑倨傲道:“家父此地知府,俞州牧之外孙,此地乃本少爷家地界,识相的磕十个响头,本少爷就饶你这次。”

    虬髯汉子闻言并不意外,反而面无表情不屑道:“我乃丹穴山人,挎刀游荡江湖,一路行来嫉恶如仇杀富济贫,像你这种货色,刀下亡魂不知几何。”

    言罢拔刀而出隔空挥劈而去。

    赵衙内惊恐不已,下意识往后跌退几步,身后两随从连忙扶住。

    待到虬髯汉收刀回鞘,赵衙内赶忙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随即松了一口气。

    看着虬髯汉子淡漠神色,赵衙内心里正打鼓,蓦然身后摊位从中间一分为二,轰然断在地上。

    赵衙内错愕不已看着摊位,心底凉飕飕的,看来这次遇到武艺高超之人了,但转念一想对方并没有直接挥刀屠戮,多半还是忌讳自己的家世背景,平复心绪眼珠一转一脸真诚试图拉拢道:

    “这位侠士好武艺,当今大乾昏庸以至于世道浮沉,小弟今见侠士武艺超凡,心生敬仰之意,我乃俞州牧之孙,有责向其举荐豪才共安俞州,只是不知侠士意下如何。”

    虬髯汉子闻言不屑冷笑道:“不怎么样,就是看不惯你当街呈恶,你又能如何?”

    侠义气概!脾性挺对胃口的。江川暮暗暗想到,

    赵衙内怒从心来却面无表情,这人软硬不吃看来是铁了心要与自己相恶,但是当下动手只有挨宰的份,这两奴仆就是废物!回去了剁了喂狗。

    好汉不吃眼前亏,赵衙内正欲溃逃而去,突然见围观百姓众多,心中灵光一闪浮想起家父教诲,“天下熙熙,一盈一虚,一治一乱,吾辈顺势为之,世代荣华富贵唾手可得。”随即淡然一笑,心生一计缓缓道: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是侠士可错怪了我呀,非是当街行凶欺男霸女,而是本公子爱惜美人儿,见她含辛茹苦弹弄琵琶养活家中卧病老父,特地请她去府上干些清扫杂役丫鬟活计,挣的不多,但肯定比弹琵琶来得好,衣食无忧还是不成问题,此举本公子大善啊。”

    赵衙内说罢畅快大笑,暗暗佩服自己,何等急智,我真是个不出世的奇才。继而冷下声道:

    “侠士,要是不信,大可问问此女子以及这芸芸众人。”

    说这话时赵衙内转身扫视,眼神冰冷尖锐。一张一张面孔看过去,仿佛想要记下他们的面孔在心中般,最后背对虬髯汉眼神死死盯着琵琶女,恶狠狠的抿了一下嘴。

    琵琶女从刚开始的庆幸,慢慢听到赵衙内提及家中老父,不由心中一紧,然而此时被恶狠狠盯着。

    琵琶女明了也放弃心中最后的一丝期望,让命般轻微的低了头。

    围观众人也是错愕,本是看别人好戏,哪知祸从戏中来。这要是被赵衙内惦记上,还不得家破人亡,这位侠士只是路过,可我们却要在这里祖祖辈辈过活呀。

    唉,这芸芸围观众人心中,并没有过多的犹豫,他们只是平头百姓,有着各种各样的牵挂与忧愁。

    被赵衙内眼神一一威胁时,心中第一个念头并不是为自己,而是家人;稚儿顽皮年幼、老母夜里缝衣、老父也已弯了腰,自己还得为明日柴米发愁,心中那点仗义之情就且随他去吧。

    赵衙内转身笑道:“这位侠士切莫误会好人呀,就算去了衙门当庭对质,大家伙都可为我作证呀。”

    虬髯汉抚刀大感意外,这圆球胖子颠倒黑白这一手耍得甚是漂亮。

    虬髯汉扫视而去,围观众人皆是触之而避,最后看了眼绝望的清丽女子,叹息了一声。

    也对,自己只是路过此地,就算此次拔刀相助仗义杀人,解了燃眉之急,但离去之后却是留下一堆烂摊子,这般行侠仗义,尾大不掉,只管自己豪情仗义,全然不顾及后续之事。

    而且眼前圆球胖子背景深厚,要是惨死街头,最少事后这女子是跑不掉的,后果也可想而知了。

    虬髯汉松开刀柄环顾四视,打定主意朗声道:“可有人认为这胖子是在行善助人,还是在仗势欺人。如若有人明言此獠穷凶极恶,我当手起刀落,是非黑白全在你们心中,事后我一人承担。”

    赵衙内闻言惊恐,大声喊道:“我爹是此地知府,我娘乃是州牧之女,汝等何敢。”

    此话一出,众人禁声,酒肆街前,灯火恍惚,但场面却陷入了静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