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有一家早点摊子，在季又蓝第一次来的时候还并没有注意到这里，脚下马路是砖铺的，边边角角都有破损缺口，看起来各种各样马路上的缺口可以盛一整缸的污水。

    可能是像远处某家中国电信线下店外大号音响里播放的某首快节奏流行歌的歌词一样：“天公不做美～”

    这会突然就开始下雨了，大概是那种可以把砖路缝隙里污物冲洗出来的小雨，不频繁也雨点也并不有多么巨大，但胜在连绵不绝。

    走在转头上感觉脚底凹凸不平的，松动的砖块在嘎吱作响，不平衡的脚底并不会有多踏实，连带着整个世界都不稳定了起来。

    就着今天就要开学的这个事实来说，今天下雨不应该算是什么好事情，而且对于季又蓝来说，客观事实是她要在新城市新学校展开新生活的开学第一天，下雨了。

    可能现在学校里的花坛绿植天井什么都泡汤了，泡的烂烂发发的，然后学生们快乐的把作业往楼下抛。

    季又蓝恶意的推测着这一切，不过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在这个小沿海城市的小学校，也是不可能的。

    按照她以前所在城市新闻记者小题大做添油加醋的能力来说，她现在要是说两句说不定晚上7点多新闻联播的时候就可以听见有记者在整改市容市貌以及强烈谴责当地管理的水平。

    算了，太夸张了。

    就算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爸爸和妈妈也不会觉得“那个地方实在是太糟糕了”然后把她接回去的。

    转个头就可以听见油条在热油里滋滋泡温泉的声音，还有包子豆浆混合起来温暖香甜的味道传来，很香，鼻子都有点想要扩张一点。

    开学前的昨天，她回家时黄桃和许恒都挺高兴，也挺担心的，左一句右一句的问着她是不是不习惯，她感觉烦躁又无奈，只能敷衍过去。

    其实黄桃和许恒人真好，真的好，如果让她早一点碰见他们两个，她可能会很亲昵的叫他们哥哥姐姐吧。

    但她现在失去耐心了，对所以人都失去耐心了，仅有的一点语言能力只是为了他人和自己的面子而留着，很讽刺啊，明明之前已经丢脸到没有余地了，但来到这里还是会在意。

    昨晚黄桃和许恒都做了饭，黄桃的手艺一般，许恒的倒是还不错，就是人挺烦，一边吃一边说话，活脱脱话唠一个。

    这一天半天的她大概也就是吃饭的时候在家里，其余的时间都可以用行尸走肉式的无所事事来说。

    今早她本来还想要自己煮点面条什么的，谁知道黄桃给了她十几块钱说家里吃的吃完了，要下午她和许恒忙完了才会去买菜。

    那钱是纸质的，有着淡淡的油漆和麻布味道，估计是之前放在那个他们口中很远商业街的工作室里。

    没办法，她不认识菜市场，而且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学会讨价还价。

    自从来到这里后她一直感觉挺昏昏沉沉的，每天都在被一个气球或者是套套给裹住，透不过气，挣扎不开，那些令人透不过气的压力就是真空环境，无时不刻在给她加上一层缺氧的buff。

    现在想想，有这种感觉其实也挺正常的。

    毕竟自己他妈的戴着口罩。

    不闷才怪，和傻逼一样在那想一大堆文青流氓一样用的形容。

    不过不记得哪天开学这件事应该是和口罩没关系。

    就是在今天早上，她的新班主任应该是打电话还是发信息给了黄桃，反正她是难得留了一条纸条告诉她下午要去学校报道。

    习惯了高强度学习生活的季又蓝看到“报道”两个字差点当场跳起来像漫画里叼着吐司的女主人公一样边喊着“迟到了迟到了”一边出门。

    不过她没迟到，当然去除这个理由她应该也不会发生什么青春恋爱喜剧。

    这个世界不是二次元，三次元的事情更多有一种责任和无奈。这个道理季又蓝早早的明白，但在不久之前才开始逐渐理解了一切。

    她觉得自己这样大概算是很烂的生活了，每天回来都是吃饭，和家长的重要交流全靠纸条，哪一天她到随便一个音乐APP的评论区里发疯两句肯定可信度很高。

    这样的自己是班主任打电话也不知道的家伙。

    “那孩子，叫季又蓝吧，我没有打通她的电话，想要好好询问一下她的情况。”

    这一点季又蓝不意外，昨天新班主任给她打电话时她应该是在警察局里和谢栩一起唠嗑呢。

    说起谢栩，他看起来也是高中生的样子，他也在那一所高中上学吗？

    这本应该是一个毋庸置疑的问题，毕竟她也知道，这一整个城市只有一所高中。

    但她也知道，这里有几所技术学校。而谢栩给她的表现，也并不像一个好学生。

    脚底的砖块摇晃一下，从缝隙里溅出一点脏水，季又蓝连忙躲开。

    有点好笑，自己的事情都没搞好就在那里思考别人，而且要说像不像，季又蓝自己更不像一个好学生，而且要说有人知道她的事情，绝对会厌恶甚至是恶心她。

    就像是自己躲避这一片污水一样。

    班主任是姓王，从语气来说应该是一个比较和蔼的人，40多岁左右，这让季又蓝松了一口气，至少这样多多少少在学校里不会那么难。

    在学校报道的当天，今天的雨不大，总感觉学校的地板砖和黄桃家门口的那些地砖也没什么大区别，踩起来摇摇晃晃，没有脚踏实地的实感。

    在进校门的时候她还留意了一下看看有没有谢栩的身影，身边形形色色的学生很多，也有不少像谢栩那样长相或者造型就很引人注目的，但确实没有看见谢栩。

    虽然表面上只是随意张望了一下，而且眼神没有波动，表情则是因为戴着口罩看不出来。

    但她确实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下看见谢栩的话，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装作看不见的话也挺尴尬的。

    虽然和在原来的学校一样，大多数人都不太认识，但那种距离感，格格不入的感觉却是那么的强烈。

    那种明确的知道，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进学校，左拐右拐的才发现这座学校居然相当的大，在此之前她可没有想到这所学校的占地面积居然会这么大。

    这么大的学校……季又蓝缓缓扭头，眼睛一扫就可以看见走廊，楼梯，还有教学楼上红色立体的大字。

    这样一看，一中的教学楼比她原来教学楼的要大上至少一倍呢。

    嘛，原来毕竟是在寸土寸金的一线城市，学校扩张可是相当耗费财力物力的。

    至于这里……按照她之前下车时看见大片大片的马路和烂尾楼来说，这里的房子和土地应该都不怎么昂贵。

    这样想着，她就按照新班主任很详细的路线指示来到了班主任的门前。

    轻叩门扉，声响在走廊里回响，清脆。

    门板上是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语文组》三个黑体大字。

    “你叫季又蓝是吧。”进门就看到一个40几岁的中年人，很典型的大叔相，头顶有几点白发零零散散，此时他正捧着一杯茶喝着：“你的名字很有诗意，你的父母一定很爱你，也很优秀。”

    这位似乎就是她的新班主任，嘛，好像他还是把这一套开场白准备了很久，因为季又蓝看见他说完这句话时，合上茶杯盖子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嗯……您说得对。”季又蓝藏在口罩下的上牙咬了咬嘴唇，生硬的同意道。

    能在一线城市有一套很不错的房子，可以说是经济实力相当的不错，用这里的目光来看的确是很优秀很成功的人家。

    爱她……啊，在他们看来应该是这样的吧。

    “我姓王，他们一般都叫我老王。”老王面目和蔼可亲，慈眉善目如同寺庙里禅坐的大佛。“我教你们的语文，待会过一个小时就是语文课。”

    虽然这种具有亲和力的气场让季又蓝有点尊敬，但当知道他姓王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的想到了那位王虎，而老王说出自己的外号是老王时她又是想到了万恶的NTR情节。

    “老王……你好。”季又蓝至少礼貌的鞠躬了一下，但是回想起来又觉得怎么想都奇怪。

    “嗯，我们先是随便聊一聊天，待会我会带你去班级里。”老王笑眯眯的说道。“待会语文课的时候我直接带着你去向同学们介绍一下。”

    “嗯。”季又蓝又是鞠了一躬。

    “欸，老王！”一名看起来和老王差不多年纪的老师从他身后的桌子走过去：“你们班上同学今天好像又闹事情了。”

    “啊？”老王本来正了正面颊，准备和季又蓝好好聊一聊，但身后老师这一句话突然给他思绪打断了，他坐在那里愣了半响，随后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抬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那……是哪个学生？”

    “还能是哪个？”身后的老师手捧资料，似乎也是来了兴致：“星期五的时候翻墙，给级部主任给发现了呗，老那几个人，魏旭吴进李罗，还有谢栩那几个人。”

    听到谢栩的名字，季又蓝的心里是微微一震。

    那位老师一口气说了一连串的名字似乎是有点累，没怎么管老王“诶诶你”的叫声，拿起一杯茶就喝了下去，接着说道：“反正就是这些事，反正咱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嘛。”

    老王看着被喝过一口的茶，叹了一口气又续上了一点：“你说啊老楚，为什么谢栩那孩子学习那么好，干起事情来就这么不让人放心呢。”

    “害，小孩子嘛，都随心所欲做事，都不怎么考虑责任的。”那位楚老师说道：“要我说谢栩他爹整了半辈子烧烤为什么就生了这么一个聪明的儿子呢。”

    季又蓝压着衣服上的一颗扣子，感觉很怪，那位楚老师说话的时候她下意识有点想反驳，她所看到的谢栩，为了保护烧烤摊而挡在烤架面前的谢栩，应该不是一个不负责任没心没肺的人。

    只是……

    他是什么样的人，又关自己什么事？

    这么一想，原本的平静反而是被烦躁打破，不知为什么来到这里后她的耐心就骤然下降，而且大半都和谢栩有关系。

    那位楚老师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老王的肩膀道：“说真的，老王，你要不要和之前带过职高学生的那些老师取取经？说不定他们比较了解如何对待这种学生。”

    “我是真的想要他好啊，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真是可惜了……”老王又喝了一口茶。

    季又蓝相信这一切话都是老王发自内心的话语，那说话时就好像谢栩和其他人是他儿子一样的神情太真实了，这老师还真挺不错的。

    “对不起啊季又蓝同学……和同事聊天把你给冷落了……”又喝过一口茶后老王对季又蓝道：“那个……我们刚刚说到哪里来着？”

    “说要和我聊一聊。”季又蓝言简意赅，但末了又觉得不够礼貌，于是补充道：“您还说过一会去班上上语文课和……额，同学们介绍我。”

    “哦，哦哦哦，我想起来了。”老王恍然大悟：“先不说这个，季又蓝同学你先坐，一直站着一定很累吧，来来来我这里正好有几个凳子。”

    季又蓝看着他从办公室桌子下面拖出几张凳子，有点惊讶，一般老师不会在自己办公室里准备这么多板凳的吧。

    老王似乎是看出她在想什么，笑了笑解释道：“那些学生躲年级主任或者是给老师拎到我办公室的时候，我真觉得不至于让孩子一直站在那里，累人又丢人，但是让他们早早出去又不太好，所以每次口头教育完都会让他们坐在板凳上休息。”

    板凳是铁架子的，为了防止人坐着硌了，还特地用绳子往上面缠了几圈海绵裹起来，那海绵用很久了，似乎有点脏。

    季又蓝直接坐了上去。

    她收回自己之前对于老王的评价，他简直是学生的天使——如果话不是那么多那么碎的话。

    “到这个年纪了转学的还真少，尤其还是转学到我们这里，我们不仅仅环境比不上一线城市，试题师资资源什么的也根本无法和那里的学校相比，让你过来真是委屈了。”

    季又蓝是一愣。

    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她算得上由奢入俭，来到一个目前还没有适应的环境，满心的都是委屈，愤怒和不耐烦。

    但由老王说出来就很奇怪，尤其是这算得上贬低自己学校的话。

    “你的成绩……嗯，还不错。”老王扯过一张资料看了看，说出了评价，“来到这里好好努力，老师相信你绝对可以克服恶劣环境的。”

    季又蓝觉得老王在和她开玩笑。

    就她那原来在学校里算得上倒数的分数，在他眼里居然担得上不错？不过她也释然的很快，人老王多善良一个人，肯定是为了照顾她面子才这么说的。

    每当这种时候季又蓝都会觉得很放松，就好像把别人往好的方向去想，事情的发展就会一样越来越好。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现实里的情况往往和指南针的两端一样，一个向北，一个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