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老傅接到一个电话。“喂？”

    “喂？是老傅吗？我是金赛凤。”

    “你好金总。”

    “晚上有时间吗？请你吃饭。”

    “不用了金总。”

    “别不用啊。这事儿必须得谢啊。”

    “真不用。这事儿也没什么。”老傅不喜欢应酬，这次他内心也是拒绝的。

    “哎呦，不赏脸啊这是。老傅你得罪我了。你信不信，我一句话，让你在这行儿混不下去，你信不信？”

    “呵呵。”老傅苦笑了。很明显，这是句玩笑。但扎到他。他心想，就不劳烦你了，我在这行儿已经快混不下去了。尽管地位悬殊，但那晚，金赛凤是留给他一丝好感的。“可别介，我去就是了，呵呵。”

    “哈哈哈哈。这还差不多。一会儿把时间地址发给你。”直爽大气的金赛凤挂了电话。

    老傅如约而至。

    金赛凤，拎着名牌包，梳着减龄又显气质的马尾，一身浅黄职业装。颜值与优秀并存。她是业界大佬，更是女神。

    “金总，我也不会点啥，还是你来吧。”老傅把金赛凤递过来的菜单又递了回去。

    “好吧。”金赛凤完成了点餐。

    菜还没有上齐之前，自然是客套和寒暄的时间。

    这是本市最高档的西餐厅。老傅没来过。但或许今后他会炫耀说，那家曾经我去过。

    他不善交际，没有话题。这种场合，他尴尬。很明显不习惯眼前的一切。他手足无措。拘束，又拘谨。特别不自然。

    金赛凤看在眼里。她对这种场合驾轻就熟，先找话题。“老傅，你在公司，做的咋样啊？”

    “啊，呃……还行，嗯。”

    “我听说老李把公司交给他儿子了？”

    “是。现在小李是我们老板了。”

    “哎呀，改朝换代了，日子不好过了吧？尤其是你们这些年纪稍大一点的，肯定被认定为是保守派，与新主子存在理念上的差异，应该逐渐地……被边缘化了吧？”金赛凤全懂。

    “呃……还行，还行，呵呵。”老傅尴尬的笑着。他不愿向这个还算不上熟悉的业内人士多说自己公司的事儿。另外，他混的并不好，怎么好意思说呢。

    菜齐了。

    “来，”金赛凤举杯，“我很真诚的，向老傅你，表示感谢，以后有能用到我的，尽管说，交个朋友。不，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是好朋友。”金赛凤特意强调一下是“好朋友”。

    “谢谢金总，你一天挺忙的，还特意请我，谢谢。”客套话，老傅也还是会说一些的。

    两个红酒杯碰在一起。

    “来老傅，这样……”金赛凤把餐布放在腿上，“然后……”她想示范如何吃西餐的步骤。她从刚才的观察中，感觉老傅没来过这种地方，更没吃过西餐。

    “金总，我会，我自己来。”老傅尴尬了，被人看低了。但，似乎，这又是必然。

    “呃……老傅，我……我没别的意思啊，我……”金赛凤也有点尴尬。

    “没事。呃……吃吧，味道很好。”老傅把餐布铺到腿上，拿起刀叉，吃了起来。他吃过，那还是多年前，与前妻花前月下玩浪漫的时候。

    “好。对了，老傅你多大了？”为缓解尴尬，金赛凤主动找话题。

    吃着，闲聊着，时间过半。

    金赛凤靠在椅背上，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举着酒杯。

    怎样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正确的欣赏一个女人的方式和方法？角度，和光线的明暗。

    出于礼貌，老傅在边吃边聊的过程中，不时抬头看一眼金赛凤。此时酒杯恰巧遮住了她的半张脸。而大厅里的灯光又柔和的恰到好处。什么犹抱琵琶，灯下观美人这些，老傅认为是对的。照比刚进来时，此时的金赛凤，颜值和魅力，被放大几十数百倍。一点不夸张。

    之所以老傅觉得金赛凤给他留下了一丝好感，是因为那晚那歹徒逃跑后，金赛凤率先来到自己身边问询情况，而不是立马跑过去捡那个她拼死都不放手的名牌包。都说本能的第一反应，才最能说明一个人。所以老傅觉得金赛凤并不是地主守财奴，而是个重情义，明事理的人。通过这半顿饭的接触，好感倍增。老傅注重细节，因为他是仙女座。由此他自嘲，他一生难成大事。哪个成大事者不是运筹帷幄统揽大局，谁会坐在那扣细节。

    又或许，之所以会产生好感，仅仅是因为他正在犯着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当然不是出轨，而是在被美貌吸引或折服后，宁愿相信，或理所应当的相信，又或顺理成章的相信，在美貌的后面，藏着的，一定是一颗善良的心。尽管有诸多后来被证实，那美人是蛇蝎。但，在美貌这具充满致命诱惑的臭皮囊包裹下，再歹毒，也是可以被原谅和善待的。正如纣王和妲己。

    老傅觉得自己扯远的。此时金赛凤并没有蛇蝎。有的只是美貌。

    而金赛凤也在不时观察着老傅。虽然年龄上比自己大几岁，但老傅明显比他自己的实际年纪要年轻一些。标准的吃西餐动作，显得文雅。而期间的言谈举止，透着素质和修养。倘若此时老傅穿着西装，人们会坚定地相信他俩的身份地位是一样的。美中不足，就是老傅的拘谨，一份没见过世面的拘谨。但，正是这份恰到好处的拘谨，把他的为人展示得无遗。嗯，金赛凤认定，老傅人不错。这也是她的社会经验和阅历的总结。

    “老傅，虽然接触不多，也不算了解，但你给我的感觉，你……不是个会做出见义勇为这种事儿的人。你身上没有血性，我感觉你年轻时也没有。”

    “呵呵。”老傅苦笑，被看透了。

    金赛凤立马把话往回拉。“可能是我武断了，或者不客观了。我就是很好奇，或者说我想深入地了解一下你。我采访你一下呗，当时你是怎么想的？或者说，出于什么，你会去那样做？不会是……你一眼相中我了吧？要来个英雄救美？哈哈哈哈。”这样说，显得话题轻松多了。

    “不是啊。当时那么黑，我怎么可能看清你的脸呢？”

    “哎呀妈呀，老傅，你情商够低的。”

    “呵呵。”此时老傅觉得由于美貌和好感，他在金赛凤面前，他放松了自己，敞开了自己。他愿意和她聊下去。

    他先把文案被四次退回的遭遇讲了出来。接着便打开了话匣子。

    “你体会过反弹吗？就是那种被压制，被抑制了好久好久，然后做出的反弹？”

    “你有什么不一样的理解吗？”

    “反弹，不是人能刻意控制的。控制不了。那是一种本能，一种爆发，一种释放。是一种必然。但需要一个点，激发它，刺激它。那天，我由于工作上的原因，心情跌倒了极点。那歹徒刺激到我了。当时，我就感觉从骨子里一下子冒出来一些东西。我感觉那就是反弹。它能让我去做一些平时没做过，不敢做的事情。”

    “天呐。说白了，就是你心情不好，受刺激了，所以你才会去拼命的，我理解的没错吧老傅？”

    “嗯。没错。过后我总结了一下。当时我的想法是，我他妈跟你拼了，就算死，也能得个见义勇为奖啊。哈哈哈哈。”

    “妈呀，老傅啊，你这伟岸的英雄形象，被你说成这个样子。我……一盆冷水把我浇个通透。我……我都开始鄙视你了有点。你还笑，这好笑吗？”

    “哈哈哈哈。”老傅大笑。过后，“哎呀，其实怎么说呢，每个生活在这世上的人，都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这是本质。”

    “所以说，没必要把谁神化或是顶礼膜拜，对吗？”

    “嗯。”

    “哎老傅，你刚才提到‘骨子里’这词，之前我就对这个很感兴趣。你就说吧，它不在西医的骨骼神经血管里，也不在中医的精气神里，我感觉这个器官就是一个神奇的存在。说它神奇，好像老祖宗把基因啊，行为习惯啊，思想啊，好多东西都放在里面了。而且最关键的，据说里面还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包括潜意识，潜在能力，超能力，还包括你刚才说的那股不知名的力量。这要是早点开发出来，我们就不是现在的我们了，是吧？唉，只可惜，人到中年，感觉还没开发出来多少呢，浪费啊这是，对老祖宗太不敬了是吧？”

    “哈哈哈哈。”两人大笑。喝酒。

    老傅又绕回了沉重的话题。“人到中年，你说，中年究竟意味着什么？好时已过？等待残年？”

    “老傅，你说的我懂。毕竟，我们年纪相仿。中年人，较比年轻人，不单要谋求生存，你还必须要谋求更好的生存。因为你付出了时间成本。而正是这些时间成本，逼迫你不得不去比年轻人过的好。因为不这样的话，你能接收到来自年轻人的，不是尊重，而是鄙视。换个角度讲，这种鄙视似乎并不是来自年轻人，而是来自这个社会。”

    “哎呦，你真的很懂我，你这身份，难得能懂我这样的人。”

    “少扯啊大哥，我也是中年人好不好？非得逼我一个女人面对人到中年这么残酷的现实吗？再说了，你啥样？我又啥样？我们是朋友，好朋友。朋友之间，就唠点朋友之间的话，别扯什么身份地位的。好不好啊？大哥？”

    “呵呵，好。”金赛凤的一段话，无形中又为她在老傅心中增添了无数的好感。

    “唉，中年。怎么就一晃就中年了呢？我觉得还没怎么着呢，我就中年了。我怎么就中年了呢？我的年轻去哪了？我还有很多很多的事儿还没来得及做呢，我还有好多好多梦想没实现呢，我怎么就中年了呢？”

    “之所以你会这样说，现在过得并不好吧？”

    “嗯。抑郁。心里没底，发慌，冒冷汗。虚。中年人最关键的，最要命的，你知道是什么吗？不是肾虚，而是心虚。当你两手空空的时候，你的心是虚的。”

    “中年人，一个‘虚’字，概括了所有。我觉得你特别悲观。这与你给我的最初印象不符。我以为你之所以看着年轻，是因为你心态好。结果不是。”

    “没心没肺，就活的年轻呗？至少没心没肺这事儿，我多少做到了。”

    “既然能做到没心没肺，你还有救。老傅，听我说，人，只要还没死，只要你还有时间，是可以抓到机会的。你还是可以去做些什么的。以前没机会不算什么。谁能说，你人生的机会不是藏在你最后这几十年里呢？可能说你去实现些什么的概率不大了，但，什么是希望？老傅你告诉我什么是希望？希望就是哪怕有十万分之一的概率，也是你愿意期盼的，愿意向往的。在希望面前，是没有概率这个概念的，不是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老傅，你没有希望了吗？你心里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希望？”老傅觉得他卑微得不配拥有希望。“当时，在我被炒掉这一最坏结果没出来之前，我想那是我人生的最低谷了吧。低谷，是看不到希望的。都不如一只青蛙。青蛙虽然在井里，但好歹它能看到天啊。”

    “最低谷？那妥了。一般说来，但凡能在低谷遇到的人，那都是贵人。这样老傅，我想帮帮你，我想为你做点什么，也不枉费我这贵人的称号啊。你……来我公司吧。”

    “不。”老傅断然拒绝。“当年老李大哥在我最惨的时候收留了我，我轻易不会离开。”

    “哎呦，收留？这词儿用的，别把自己弄的这么卑微好吗哥哥。你重情义，这没错。但你用错了地方。时过境迁，是，当时他是你贵人，或者叫恩人。但你现在遇到我了。我现在是你的贵人了。希望，什么是希望，希望就是让你往前走，这就是希望。我就是你的希望。”

    “你说的都对，但，我暂时不想走。”

    “唉，我算是看明白了。我堂堂金赛凤，在你老傅面前，是一点面子也没有啊。请你吃饭，你不给面子，还是我胁迫你来的。现在我主动邀请你来公司，你还不给我面子。唉。”

    “不是的金总，你别误会，我……”

    “行了，别说了，我算是看透你了。难怪老板经理不待见你。中年人，已经形成了固有的东西。态度，性格，思维，世界观。他们已经不愿不想去改变了。或者说，他们想改变，但无法突破自己。”

    “改变？当年，我一直拒绝使用智能手机。我是个不愿接受新事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