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下午五点。

    花乡桥的大鸭梨饭店门口，夕阳染红天边，晚霞洒在刘建国、刘洋晗父子的脸上。

    父子二人位于店外，恭候着包工头们，表现宛如东道主。

    刘建国特意将自己展现得像盒饭生意的乙方核心。

    即便刘洋晗并不情愿，仍被父亲强拉着陪同，站在店外恭候“贵客”们。

    随着一辆四代奥迪A8停车，刘建国连忙迎上去，带刘洋晗向车后座下来的强壮中年男人及王新生嘘寒问暖。

    中年男人名叫周琥。

    名字倒不重要，关键是身份，周琥握有过百人的工队。

    整个丰台科技园建筑区，由周琥代理的项目，囊括附近五分之一的合资工程。

    周琥与王新生关系不错。

    谈不上至交好友，有过几次利益合作，用社会关系形容是‘有钱一起赚、有难各自飞’的狐朋狗友。

    刘建国也曾听别人提及过周琥。

    一直以来，刘建国觉得周琥是社会上很牛逼的人物，带着手底下的工程队赚了不少钱。对于刘建国而言，周琥是要仰望的存在，从不敢设想与其搭关系、谈合作。

    故而见到周琥后，刘建国不自觉地弯脊，自降身份笑脸相迎。

    周琥倒是没故意摆谱。

    经过王新生介绍，周琥和刘建国互相认识后，虚伪地夸奖刘洋晗是年少有为。

    刘建国连忙谦逊表示儿子还很稚嫩。

    周琥紧接又夸刘洋晗一表人才。

    就这样，周琥、刘建国虚与委蛇。又有王新生两头逢源，三人边聊边踏入饭店。刘洋晗尬的难受，却也只能老实跟着。

    与此同时，饭店二层的卫生间窗口处，旁观一切的陆见川叼着没点燃的香烟，咧嘴哂笑后渐渐凝眉。

    安东站在他身旁。

    朝窗户外眺望，安东瞅着奥迪车，目睹刘建国的举动。

    “川，你的舍友不太轻松，他爹倒是热情。刘老登连王新生都没见过，却像仆人似的迎接那个包工头，脊梁真软。”安东丝毫没有收敛对刘洋晗父亲刘建国的鄙夷。

    安东已知刘建国在生意上要架空陆见川。

    作为陆见川的兄弟，安东自然要站位明确，坚定不移地向着哥们。

    陆见川丝毫没在乎刘建国。

    相反，他的目光，紧盯那辆奥迪A8。

    几秒后，安东迟迟等不来陆见川搭话，便瞅了他一眼，“你尽管放心吧，我会抽空帮你盯摊的。你那边控制舍友，我帮你盯着那些厨师实习生，保证一时半会不出问题。”

    安东误以为陆见川目视窗外的皱眉表情是发愁被架空的事。

    实际是安东理会错了。

    吐掉香烟，陆见川摇头，解释道：“我根本没在乎刘洋晗的父亲。让我发愁的是那个包工头的奥迪车，特么貌似很麻烦！”

    安东没搞明白，“奥迪？有什么说法？讲给我听听。”

    虽然家里做过生意，却都是小买卖，安东不精通真正的社会套路。

    陆见川要比安东老套得多。

    那辆奥迪车，毋庸置疑是包工头周琥的，豪车展现出的财力无需多言。

    按理说，合作方有钱，陆见川该高兴才对。

    但他明白，越是在谈合作时展现出财力的人，往往有老赖行径。

    “东子，我要搞盒饭的生意，是与干工地的工程队合作。这个项目说白了，还是跟土木建材挂钩。”陆见川的眉头锁得更紧，“搞土木，有个常见现象叫‘以物抵账’，这让我很担心啊。”

    抵账是个体经营者常会遇到的事。

    其中土木行业尤甚。

    众所周知，土木领域的个体户没有月薪的说法，基本要等年底或工程完成再统一清账。

    如此情况下，许多资金周转不开的生意人，便用以物抵账的方式向索债方结款。小额账目，大多是玉石、金货抵债；大额账目，离不开房子、车子抵押。

    陆见川怕被抵账。

    搞盒饭生意，陆见川是要赚现金的，以备共享单车的投资。

    被以物抵账算怎么回事？

    况且谁能保证用来抵账的东西有足够高的价值！

    就说那辆奥迪车吧，去年落地价是三十多万，今年的二手车充其量值三十万整。兴许再有硬件损毁，最多能值二十万，就不错了。

    盒饭生意持续半年，六个月的总投资，差不多也是二十万。

    倘若包工头用奥迪抵账，陆见川心里门清，等于白忙半年空费力，自己没赔也没赚。

    而没赚其实就是亏损。

    时间耽误了啊！

    这是陆见川最为担心的事。

    安东的领会能力不低，明白他的担忧，思考一番，道：“如果害怕被抵账亏钱，你就去找学校里负责自主创业的老师呗。你不是说，建院支持自主创业，老师们会保护你的财产安全。”

    “别的不提，建院过两年就是正经一本了，你们的校长将成为实打实的厅局级领导。”

    “有正厅级的领导给你撑腰，谁敢用抵账的方式让你亏钱？这还是你说的，要搞盒饭生意，背后有学校负责自主创业的老师支持。”安东讲完后，握拳捶自己的胸脯，让陆见川放宽心。

    话是没错。

    但要清楚这里是首都，一板砖砸下去，能倒一大片处局级。

    况且陆见川只在开学典礼时见过建院校长、书记。

    连自主创业的课题都要等明年才正式开始。

    陆见川之前告诉安东的话，不过是让安东放心盒饭生意能盈利，好让安东心甘情愿帮忙出力。

    此刻，陆见川自然不能挑明这些，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但愿这些包工头别太过分吧。

    如果真发展到以物抵账，陆见川不得不再找办法，去采取有力措施反制。

    “咱们走。”

    “已经到了一个人，另外几个包工头也快了，咱们也该露露脸。”

    “今天你别喝酒，如果我喝得太醉，送我去附近的宾馆。”

    “开房钱用我钱包的。”

    最后交代几句，陆见川耸耸肩，带安东回包间。

    接下来的两小时里，几名包工头陆续领着各自的跟班到场，请客应酬进展得非常顺利。

    有刘建国这个中年人撑场面，酒桌上的双方气势旗鼓相当，包工头们聊合作的时候没能捡到太多便宜。

    又有陆见川主局，狐假鸱张建筑学院自主创业的课题。他令刘建国没能鸠占鹊巢，也令以周琥为首的包工头确信合作的可行性。

    一切都在按照陆见川设想的节奏进展。

    直至酒过三巡，包工头们喝得面红耳赤，预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小变故出现。

    恰好是李子翼、姜硕五人临时离桌去厕所。

    王新生看准时机，紧跟着出屋，关门后挡住包间的房门。

    已然微醺的陆见川提起精神。

    他明白，王新生出去，又把房门关好并抵住，意味着包间里接下来会展开“有趣”的话题。

    果不其然！

    不等刘建国再向周琥敬酒，坐在周琥身边的秃顶工头，率先开口。

    “琥哥，去年你给建筑大学新校修路，工程款应该到了吧？给公家干活，虽说报账的数额不能太虚高，但还是多少赚点的。”秃顶工头摆动肥头大耳，打着酒嗝询问。

    看似是醉了，实际上，秃顶工头贼清醒。

    如果头脑不清晰，秃顶工头岂会提及建筑学院？向周琥询问建院的工程款到没到账，摆明是点拨陆见川和刘洋晗，言外之意明确。

    刘建国一下子就听懂了。

    陆见川亦心领神会。

    同样有些醉意，周琥闻言点头，炫耀道：“那笔钱早就到账！给公家干活，公家怎么可能拖欠，有名目的银子说给就给。至于报账数额，吃点空饷而已，我只多捞一成。”

    “一成还少？你那笔款子，一百个人的十分之一，就是十人。按照一个月六千的劳工费，三个月足有二十万！建院真特么有钱，建个新校区而已，单是修路的项目流到你手就几十万。”秃顶工头羡慕不已。

    聊到这个话题，另外三名工头也加入其中，开始讲述各自给建筑学院新校区做项目的事。

    刘建国：“...”

    陆见川：“…”

    愈发确认这群工头是话里有话。

    扫视周琥的贪婪目光，陆见川冷笑，心想：“一群混社会的老油条！没法证明是不是他们承接了建院新校区的工程，至少能确认这几个狗日的是什么意思。直接聊吃空饷，他们是想从我这里也吃钱！”

    搞盒饭项目，要吃空饷，不再是从公家捞钱。

    陆见川明白意思，周琥是要虚高自助盒饭的单价，让工队里的民工交付更高的伙食费。

    伙食费拉高了，经手陆见川的利润变多，再拨出来回扣给周琥。

    吃空饷是算计公家。

    吃回扣是算计施工队内部。

    方法不同，本质都一样，还是周琥捞好处。

    这件事，陆见川早就预料到，完全在他计划中。

    不给周琥回扣，是绝对不行的。

    周琥没利益，包工头们捞不到钱，谁愿意干徒劳无功的事？

    本身陆见川就打算给包工头们让一部分利益。

    只是，现在情况有所不同，陆见川决定且假装没听懂对方的意思。

    他要先瞧瞧刘建国怎么应对。

    刘建国陷入了沉默。

    明白周琥的意思，刘建国还真没法回应，因为这事涉及刘洋晗的学业和未来。

    刘建国依然以为盒饭项目是建院自主创业的课题。

    如果在课题方面搞内幕，刘建国觉得，一旦儿子的行径被校方发现，给处分都是轻的。保不齐，吃回扣的违法勾当，有可能导致刘洋晗被建院开除乃至坐牢。

    即便刘建国有心让儿子单飞，现在真不敢贸然搭话。毕竟，赚钱与学业孰轻孰重，是明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