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预言书开始

第四章 关门打熊

    尤家城堡,会客大厅。

    身为尤家家主的尤方,朝着花焕溪伸出了右手。

    “你没什么拒绝的权力,花医生。”

    ……

    不管花焕溪将以怎样的手段实现怎样的目的,只要能帮助尤方达成他的目的,尤方爵士并不在意自己亲近谁背叛谁。

    至于尤方为什么过早地站队,选择了势单力薄的医生,自然是因为他身后跟着的助手。

    “他身上好像有了不得的大人物留的印记呢。”当双方还在尤沐的房间内对峙时,尤方看到王策的第一眼便说出了这样的话。

    诺兰的旧贵族很多,多到西北面的报贩可能并不认识东北角的清洁工,除了最中心的“四伯”,大多数家族只和附近的邻居维持着简单的联系。

    “为什么要和我们合作呢?”

    在医生和王策看来,这些面对时代浪潮选择偏安一隅的贵族们谈不上丝毫的上进心,那些向上的、进取的心思早已被自满和怠惰蚕食,成了苟活于虚名的肥料。

    “不是只有你一个天才,花焕溪,你掌握了花家留下来的两个高危灵仆是你的才能,但不代表只有你能做到这样的事。尤御!”

    一个面相和尤方有八分相似的年轻人走进了大厅,朝着在座三人微微鞠躬之后便站到了自己父亲的身后。

    “现在尤家也有天才,自然不该和以前一样只有那么少的资源!”

    花焕溪面色如常,略带疑惑地说道:“只是因为出了一个天才,就能让尤家背叛整个贵族阶级?”

    “这不是背叛,只是一次正常的洗牌而已。”

    这些反抗者不过是借来的刀而已。

    花焕溪伸出了右手,尤方满意地笑了起来,眯起来的眼睛几乎被脸上的肉淹没。

    “合作愉快!”

    就这样,医生和助手有惊无险地离开了诺兰城北的尤家,坐着马车原路返回了诊所。

    ……

    回到诊所的二人默契地坐到了沙发上,打开了《旧日诺兰实录》。

    可是这次预言书却并未指向最新的预言,而是突兀地停在了半中间,翻动的书页无力地倒了下去,露出了书上的内容:

    “西唐历1788年,尤家第一夫人邢婉产下一子;西唐历1790年,尤家第二夫人产下一女后意外离世,尤家爵士自此发胖。”

    这句话看得王策一头雾水,他扭头看向花焕溪,发现医生的神情有些凝重,便问道:“为什么预言书只有这么简短的一条消息?”

    说话的同时,王策前后翻动预言书,还想看看前后是否有额外的内容。

    “不用翻了。”

    消息太多,凌乱的内容混杂在一起让小小的尤家也变得捉摸不透,但信息又太少,支离破碎的情报让事情蒙上了一层纱。

    尤方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又是凭什么呢?

    还有他的第一夫人,邢婉。这个名字本身并不特殊,但是她的姓氏却代表着诺兰旧贵族中“四伯”之一的邢家。

    信息不多本身也是一种信息,或许预言书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他们,他们的临时同盟有着深藏的秘密。可又是什么人在阻止预言书给出更多的信息呢?又是为什么有邢婉的名字,却没有第二夫人的名字呢?

    花焕溪紧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王策得不到答案,有些泄气地陷在沙发里,举起预言书随便地翻阅起来。

    突然,王策在书页间闪烁的文字里看到了一个并不陌生的名字。

    “制作【酩酊人面椅】的匠人名唤商鹤泠,他在臭名昭著的地下迷宫‘盘旋回廊’中迷失,通过将制作的器物灵仆抛出迷宫来散布求救的信号。具体位置在74……”

    “你在看什么?”

    王策听到声音下意识看了医生一眼,等到再回头时发现刚刚的文字已经消失不见。

    “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你看到了什么?”

    “你认识商鹤泠吗?”

    花焕溪摇了摇头。

    “在尤家的时候,尤家大小姐坐的那把椅子是一个高危灵仆,他的制作者叫商鹤泠,预言书给出了他的位置,可是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高危灵仆必是尤家的底牌之一,尤方还能有那样的底气,说明那把椅子里藏着的灵仆很可能没有死亡。或许是预言书想让你找到椅子的制作者问出它的弱点吧。”

    尝到了甜头的王策继续翻了起来,想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刚刚的内容,又或者是其他有价值的情报。

    书上的墨迹突然变淡,转瞬留下了完整的一面空白,一头雾水的王策愣神时,鲜红的文字突然跃然纸上。

    “【河归】邢汜发现了藏在稻田里的【万稻】。”

    好奇的花焕溪刚凑过来,一向波澜不惊的他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

    诺兰城南,无垠稻田。

    临近黄昏,睡意渐浓的夕阳为稻田蒙上了橘黄的妆容,一个提着长枪的身影慢慢穿过齐腰的稻浪。晚风渐起,满头白发却看不出老态的邢汜侧头看向翻涌如同潮水一般的景象,一时有些感慨。

    “可以不破坏这番美景吗?”

    不远处,一个人影从稻浪中钻出。是个带着花冠、满头金发的英俊青年,他伸手向后梳了梳头发,脸上多了几分怜悯的神色。

    “邢汜,你作为眷者,为什么一定要受制于那些守着旧历的远亲呢。你还有多少年好活呢?”

    “不多了,从十四岁成为灵视者开始,我已经为邢家挥了六十六年的枪了。”

    “眷者是活不过九十五岁的。”

    “我可比你清楚太多了,就像我清楚你的主人此时此刻正想着如何彻底颠覆整个诺兰的旧贵族一样。”

    青年耸了耸肩,开始绕着邢汜转起了圈子。

    “邢汜,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旧贵族,浇灌你骨髓的并不是普通人的鲜血,只是日复一日的服从为你套上了枷锁,就像醉酒的人只有喝到头晕目眩才知道身体到了极限。可是现在停下还来得及。”

    邢汜的左手摸上了枪柄。

    “还想着动手吗?邢汜,你和那些吸着人血的远亲可不一样,你挥枪六十六年,又有多少年是昧着良心挥枪呢;你被宗族称作【河归】,又有多少人是真的把你当成文明的守护者,对你带着尊敬、由衷地把你当作眷者呢。”

    邢汜的脸上还是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左手在前,右手握住枪尾靠在腰间,枪尖略微朝下。

    “念头通达、心灵纯粹,这是成就‘眷者级灵视者’的必要。邢汜,你若是心中有了魔障,怎么可能发挥出眷者的实力?”

    邢汜猛地搅动枪尖刺了过来,同时枪身灵力鼓动,带动周围的气流盘旋,将所到之处抽成了真空。在临近青年面门三掌距离时,老者左手虚握并升高,右手顺着前手靠近的同时又向上猛地推送,闪着寒芒的枪刃便悬于敌人头顶。

    当双手接近时,正如同持剑劈砍的架势,邢汜浑身灵力在瞬间暴涨,长枪竟也喷涌出肉眼可见的灵力。

    【眷者灵仆·溪源】,器灵类灵仆,邢汜的灵仆正是手里的长枪。

    步随流水觅溪源,行到源头却惘然。

    邢汜右手向后抽回枪柄,左手下压,灵力带着寒光逼向青年的面庞。

    呼!

    枪尖离地不过两指,狂风在强压之下从地面与枪的缝隙之中呼啸而出,压倒了周围的稻谷。

    邢汜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敌人,缓缓收枪起身。

    “你太慢了,邢汜,当你的枪重复地刺向对你来说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时,你的枪便谈不上力道,谈不上速度,谈不上精准,更谈不上气势了。成为眷者并非终点,你不该像你的同族一样,在过去的成就上懈怠。”

    青年的双臂突然毫无征兆地脱落,无力地摔到地面上。他的神色终于严肃了一点。

    “看来还不至于太差。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万稻】。”

    看着神色如常,断臂处毫无鲜血的万稻,邢汜有些凝重。下一秒,地上萎靡的稻谷突然化成金色的颗粒,汇集到万稻的肩膀,组成了新的手臂,哪怕是南征北战的邢汜,也不由得有些吃惊。

    “邢汜,这是我的主场。”

    灵力从他的肉身宣泄而出,不同于邢汜身上如同盔甲一般薄薄一层的无色灵力,万稻身上仿佛燃烧着金色的烈焰,摇曳的灵力释放着压倒性气势,让邢汜再次端起了长枪。

    “我补充介绍一下,我是【眷者灵仆·万稻】。”

    青年扬起嘴角,不过这份自信阳光的微笑下一刻便被如同火光一般灵力遮盖——金色灵力组成了一张只露出眼睛的面具,或者说,这张只有眼睛的面孔,才是【万稻】本来的样子。

    太阳已经触碰到了地平线,可是地上的光却未曾减弱。

    ……

    等花焕溪和王策顺着预言书的指引穿过不知多远的稻田时,二人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万稻看不出疲态,地上已有大片的稻谷消失不见,成了修复伤口的补给。而邢汜却没有补充的手段,气喘吁吁地拄着枪柄。

    看着陌生的人闯入战场,邢汜有些怔然。他已经忘了上一次和眷者交手是怎样的感受,也已经忘了上一次被敌人包围是什么时候,而这一次,或许是最后一次。

    “邢汜,还要逃避吗?”

    “我没有逃避。”

    邢汜突然开口说话,苍老的声音让王策一愣,虽然他满头白发,但是容颜却像个正值壮年的男人。

    “你们不懂,也不会懂,你们身后的人也永远不会懂。”

    “你是眷者,有什么能束缚你呢。”

    邢汜深深地看了一眼万稻,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再次举枪对准了眼前的三人。

    毫无战意。这是王策最大的感受,眼前的老人虽然透着眷者的气势,却显得外强中干。

    万稻突然张口说道:“邢汜,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太阳已经彻底沉入地底。

    邢汜的长枪突然微微颤动,嗡嗡作响。

    “业颂……”老人口中喃喃,眼神突然如同升起了太阳,直直地看向了面前的敌人。

    邢汜左脚后撤,猛地蹬地,挺枪进步,直直奔向三人,一改之前稳扎稳打的风格,老人突然舞动长枪,带起阵阵狂风,灵力聚在枪尖,顺着枪势竟凭空构成了一条巨龙。

    花焕溪眼疾手快,拉着王策向后跳出。邢汜明显是动了杀招,这样的战斗不是他们两个可以参与的。

    万稻没有摆出防御的姿态,任由老人带着巨龙袭来,说不清是巨龙还是长枪,由稻谷组成的身躯在摧残之下瞬间分崩离析,被撕裂成无数的碎片。邢汜冲劲不停,舞着长枪又向前进了几步才刹住车。

    嗡~

    长枪再次颤动起来,这一次,王策莫名听出来几分悲意。

    周围的稻子再次化成金色颗粒,在半空中组成了万稻的身体。在他的主场,万稻战无不胜。

    邢汜背对众人,一只手把枪立在地上,另一只摸了摸那哀鸣的长枪,随后寂然滑落,垂在身边。

    “他死了。”花焕溪突然开口,吓了王策一跳。

    “为什么?”

    万稻接过了问题,声音有些感慨地说道:“邢汜心魔缠身,内心郁结,哪怕他是眷者也逃不过心理对身体的摧残。若只是虾兵蟹将,也不至于被逼得油尽灯枯,可他今天偏偏碰上了我。”

    花焕溪开口问道:“他为什么非要和您死斗?”

    万稻看向渐渐被夜色吞噬的晚霞,摇了摇头,张嘴轻声说了两个字。可是晚风突然荡过众人耳边,盖过了万稻的声音,就像合上的棺椁,彻底埋葬了邢汜留在人间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