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来说，钦差仪仗很少疾驰。

    他们会在远远的地方就开始慢行，再另外派出快骑通知。

    以方便接待的人提前准备。

    最好是迎出几里远，方显庄重和皇家气派。

    “末将失礼，末将失礼！”

    白骨根本来不及细想为什么这次钦差仪仗来得如此匆忙。

    他只能脸上带着谄笑，迈着浮夸的小步子，急急走出来，离着两步远才停下。

    “对不住，真的是对不住！末将慢待了。王公公，还请原谅则个。”

    堂堂正正，威严凌然的一条好汉，对着眼前这个枯瘦的佝偻老头深深鞠躬，点头哈腰，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非正式场合——主要指圣旨还没打开的情况下，这个“招呼”一般来说是够了。

    毕竟是对方先乱规矩，才导致现在这么个尴尬情况。

    但现在显然不一般。

    “欧阳将军，你是打算藐视圣上吗？”不轻不重的声音，却恍如惊雷。

    “末将不敢！”

    白骨啪的一声跪下，头长磕到底，久久没有抬起来。

    “你是不懂事吗？如此散漫！见到圣旨居然还有人拿出刀剑！”钦差的声音不大，甚至说得上温声细语，但内容很严厉，“人都死哪去了？所有人列队！一百个数之内，少一人，同队斩三人！一队少两人以上，皆斩！”

    他完全不顾自己仅有几人，正身在近万人营地里面。

    要不是权限不足，他甚至敢喊出斩将！

    没人敢辩驳，这原本就是接圣旨正常规格——如果不是钦差突然袭击。

    几个副将对视一眼，就去将所有士兵召集过来。

    从还在吃饭的千明，到刚被踹到吐血的士兵都不例外。

    钦差身后的人数了不到八十，众人就全集中起来。

    按他的要求，副将们站一起，近卫们站一起，士兵和闲余人事站一起。

    钦差下巴微微抬了下，身后的几人就走出去，一个个点数，点名。

    问七问八，像在核实。

    就差拿出画像对照。

    要多严格，有多严格。

    大中午的，整个军营在烈日下暴晒，就等着他们慢慢点。

    有人晕倒，也没人敢去扶，放任同袍在那里躺着。

    整整三个时辰过去，才堪堪点完。

    早有人抬出仪仗，钦差头顶黄盖，舒服地坐在椅子上慢慢品茶，等他们完成。

    白骨还在跪着，五体投地的姿势。

    钦差没让他起来，他就只能跪着。

    好一个下马威。

    千明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忍下来的。

    近卫们也知道他年轻气盛，好几次趁着没人看到，偷偷用眼神给他示意。

    “忠心吗？”

    千明在心里叹口气。

    几个小太监走回钦差身边，低声回报。

    钦差才懒得听，他只是稍微侧侧下巴，小太监们就懂事的缩回后面。

    他慢慢站起来，将右手拿着的卷轴交到左手，脸上带着微笑：“不要那么紧张，这次是行伍例行审查。虽然咱们之间也亲热，但总不好太慢待，让人诟病呢！同时呀，洒家还带了一份圣上嘉奖过来。大家跪下吧！呀！欧阳将军已经跪着了，那大家照常来吧！”

    说着，就一副要拉开的样子。

    几个副将见状，立马挥手让全部人跪下。

    原本一堆人站着还不明显，当大家跪下之后，青涩幼小的千明就显露出来。

    “哟，琉璃军还收小鬼头吗？”王公公突然漫不经心的询问。

    “公公，这是田副将的儿子田岚。田副将他.....代父从军，也是有例可循的。我和田副将情同手足，我也把田岚视若子侄。他还不是琉璃军的士兵，是我的近卫。”

    近卫就是私军，与主将死生与共。上了战场，他们也是主将手上最利的锋刃。

    这些人在身份上是主将的附件。哪怕有些带编制，由国家供给，那也只是属于对主将的福利。

    除了数量限制，收些什么人，是主将自由，连皇帝都不会过问。

    白骨解释得有些多。

    王公公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奉天承运......”慢悠悠地，钦差只是再瞟一眼确认所有人都跪下去了，就用太监特有的语调抑扬顿挫地念诵圣旨。

    “防御有功......军容姿整......赐绸缎十匹，金银各十箱.....钦此！”

    千明偷偷抬头瞄了一眼，钦差几人轻骑简从，怎么看都不像带着这些粗重东西的样子。

    “这么勇的吗？”

    白骨没有任何质疑：“谢主隆恩！”

    头磕在地上没动，双手上抬。

    王公公右手把圣旨往左手一滚，卷成一捆，食指稍微一勾，就挑了出去。

    身后一个小太监低头接住，小跑过去放入白骨上抬的双手之中。

    “起来吧。”王公公打了个哈欠，抬抬手示意，也不需要引路，径直带头往里走。

    一个小太监拿起刚才那杯茶，双手捧了过去。

    王公公缓慢走着，抿了一口。

    “呸，冷了没看到吗！”

    王公公突然勃然大怒，将茶杯斜往上抽起，下一刻狠狠砸在小太监脑袋上，砸得头破血流。

    不知有意无意，杯里的茶水刚好泼倒在千明头上。

    “王公公别生气！我们已经备好上宴，还特意买到几壶好酒，您肯定喜欢。茶冷了就算了，今日不醉不归哈！”

    白骨客气而热情地应着，仿佛所有事情都没看到。

    只是没忍住，双手在大腿上狠狠抓了一下。

    随即，他反应过来，改抓为按，同时整个人借力猛地站起来。

    仿佛只是随手。

    “唉。”

    莫名其妙的，千明深深闭上眼睛，在心里再次叹出一口气。

    他原本不明白，但看见白骨那一捏，就知道不好。

    果然王公公已经停下脚步，眼睛眯起，嘴角微笑，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自己额头，仿佛是突然想起。

    “啊呀，小家伙，真是对不住了。”

    “说起来，本钦差还有举荐之职。”

    “这田岚一表人才，武功高强。加之身家清白，还是忠臣之后，想必圣上也很喜欢。”

    “我做主，就举荐个御前官身侍卫，当做这杯茶的赔罪。也免得你的好侄子跟着你餐风露雨，小小年纪的，我看了都不落忍。”

    “收拾收拾，下个月就送进宫吧！”

    然后直直地凝视白骨，不说话，也不走。

    白骨低着头，捏住拳头，好一会，才呐呐吐出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