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巡礼原本应该是在上一年开始的。

    辛瑞甘走在青石路上，坚硬的皮靴底踏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低着头打量着地面缝隙中探出来的翠绿杂草，思绪飘回了去年的那个黄昏。

    一年前，在小镇中央的塔楼里，辛瑞甘正一如既往地打扫着房间的卫生。

    大片的书架几乎占据了墙面的所有空间，只有书架缝隙间露出的些许空白能够一睹原本墙面的色彩。无数被牛皮纸包裹看不清书名的精装书籍将整面书架堆得满满当当，甚至依旧有许多无名书籍堆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混杂着不知名的羊皮卷轴与古怪物件。

    手掌中心亮着几枚符文，轻轻一挥便有大量灰尘污痕被其吸附，挤压成一颗颗致密的灰色圆球被丢出窗外。辛瑞甘用衣袖捂着口鼻，一边清扫着灰尘一边抱怨道:“老师，你就不能稍微注意一下房间的卫生吗，每次过来里面堆得灰尘都能引发爆炸了。”

    听到年轻学者不满的抱怨，坐在书堆中的一身耐脏灰袍有着灰白色须发的落魄老者却是眼皮都懒得抬，只是翻阅着手里干净到与房间格格不入的雪白卷轴:“要我搞卫生，那你这学徒还有什么用处？而且清洁术什么的，太占位置了。”

    “啧，你那就是单纯的懒吧。”辛瑞甘不爽地咂嘴，但还是得乖乖清扫着书架与地面上的浮尘。

    “确实。”老人自得一点头，沉默片刻，忽然抬起眼望向奋力干着活的少年，斟酌着将要出口的话语。

    “小甘。”他盯着少年看了半晌，出声唤道。

    辛瑞甘有些疑惑地转过头，衣袖依旧捂着口鼻，显得声音有些沉闷:“怎么了，老师？”

    “这次的巡礼，推到明年吧。”老人思考了一会，缓声道。

    “诶？”

    “这次的巡礼，推到明年。”他再次重复了一遍，话语间充斥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哦。”

    “你就不问问原因？”老人差点没绷住情绪，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回归古井无波的状态：“你期待这次巡礼很久很久了吧？”

    “没有吧，”辛瑞甘挠挠后脑勺，想了想补充道：“这巡礼本来就是你安排的啊，我原本想的是等二十二岁成年礼之后再进行巡礼的。”

    “？？？你不是答应的很爽快吗？”

    “提前几年也不是不行，都随便啦。”

    少年随意回答着，话语间满是无所谓的咸鱼气息。

    “啧。”

    没能看到学生失态的模样，老人不爽咂舌，随手将手中的雪白卷轴抛给辛瑞甘。

    少年接过卷轴，入手是光滑柔顺的触感，细腻雪白的纸面甚至隐约闪烁着七彩的炫光。金色与银色的纤细丝线在边缘交织编制出精美的图样。

    “这是……猫城大人物的手信吗？”辛瑞甘看向卷轴角落处由金银丝线巧妙勾勒出的猫咪头像，这是猫城官方的唯一合法印章。

    “啊，是颏洛德那只神神叨叨的暹罗猫，”他下意识抓抓下巴，无神的灰眸不爽的眯起：“仗着能够窥伺命运的权能整天摆着一副高深莫测的空架子，背地里天天和野母猫眉来眼去，啧。”

    “呃，颏洛德是？”

    “颏洛德，koldt，柯坎语中寒冷的意思，算是他的本名。不过他现在一般管自己叫寒喵。切，一把年纪的老猫还在那装可爱，也就能骗骗不谙世事的小母猫了。”显然老人对这位名字意为寒冷的猫族人物抱有极深的怨念，而这股怨气隐隐间似乎还透着羡慕与嫉妒。

    “那位猫城的大贤者啊。”少年恍然，低头看向手中绸缎般的卷轴，但雪白细腻的表面却看不见丝毫的文字或者符号。

    男子挥挥手，将卷轴唤回自己手里便随手收入了怀里：“别看了，我就是给你瞅瞅证明一下这事的重要性。虽然人品……猫品极差，不过占卜的功力还是值得认可的。”

    “寒喵……颏洛德贤者的意思是让我明年再进行巡礼吗？”

    “不，他的意思是让你一年都不能出门。”

    “……啥？”

    ——————————

    “呜——！！”

    嘹亮透彻的号角声从天际响彻云霄，虽然并没有震耳欲聋之感，但其中蕴含的魄力足以让人精神一振。辛瑞甘回过神，用力晃晃脑袋将回忆抛之脑后。随后便仰起头来，将敬仰的目光投向号角声响起的方向。

    西方的天空中，落日的余晖燃烧着不远处的山头，将稀薄的云涂抹上火焰般悦动的色彩。有身着华贵金甲，背负火轮，执握着金色旗帜与光明权杖的神武骑士，驾驭着八足四翼的天马奔驰在太阳的前方——那是引领太阳的神使，正牵引着这颗初生的太阳巡视世界，为这片大地带来源源不断的光与热。

    大地的生灵敬仰且感恩着这位神使的付出。吹奏光铸号角时施与的注目礼，与每逢凛冬月第七个日出时的拜日节，便是对神使最大的崇敬。

    待号角声逐渐消弭于天际，少年收回目光，打量起周边的环境。

    方才一直沉溺在回想里，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走出了卡格拉镇的边界。放眼望去，不再是错落有致的精致房屋，而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无边麦浪。纵横交错的田垄将麦田分割成整齐划一的方格，得益于幼发拉底河的充分滋润，每一簇金黄的麦穗都显得硕大饱满。

    几间雅致的农舍镶嵌在金色的浪潮中，清晰可见数百头体格硕大，肌肉虬结的庞然驼兽背负着巨大背篓，或行或伏地栖息在田野的空地上。

    少年背着行囊，漫步在乡间的小道上，任由微风拂过脸庞，捎去残余的燥意，只余一丝清凉。落日的余晖照拂在冬日的大地上，给予仍在劳作的人们白天最后的温暖。

    金红色的光泽映照在不远处的山头，萦绕着的云雾仿佛被点燃般，瑰丽灿烂。辛瑞甘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麦子与冬茉菜独有的芬芳，让他颇感惬意。加上即将开展的旅途，双倍的快乐几乎让他乐出了声。

    到底是少年心性，幻想着这次独属于自己的旅行将如何谱写，又会遇上如何传奇的人与事，辛瑞甘难以抑制上扬的嘴角，平日总是一副淡然模样的脸庞洋溢着期待的笑意。

    “哟！辛瑞甘！笑得这么开心啊，这是要去哪啊？”

    不远处的金色麦田里站起一位和蔼大婶，挥舞着等人高的镰刀笑呵呵地朝着这位村里颇具名气的见习学者问好。

    “富尔妲大婶！我也要去进行我的学者巡礼啦。”年轻的学者显然对自己这趟行程颇有些自豪，字里行间都明晃晃的透露着一股子得意劲儿。

    身材高大的妇人闻言挠挠头，思索片刻明白了过来：“算算时日，确实是差不多到该出发的日子了……真是的，怎么偏偏就和丰饶节撞上了！”

    少年讪讪地低下头，他当然不会说是因为自己没注意日子阴差阳错便和丰裕节撞上了，于是试图将锅丢给老师：“可能只是巧合吧，不过也没办法了，毕竟是老师的安排嘛。”

    “啧，那家伙，干啥事儿都不靠谱！”大婶愤愤不平地挥了下硕大的镰刀，显然这锅甩得相当合适。但接着她又露出一副揶揄的表情：“算了，既然要走了有和玛伊道个别吗？悄悄溜走的话小姑娘会伤心的。”

    “玛伊可是宴会的头号舞娘，在这个好日子我怎么好去打搅她的好心情呢？而且我也是有拜托奥利弗大叔帮我道别的……”

    “切，他一个酒桶懂锤子女人！”大婶顿时就不服气了，叉着腰骂骂咧咧：“这样，小甘你要是信得过大婶我，玛伊那边就我去安慰安慰，准给你哄的服服帖帖的！”

    “啊哈哈……那就拜托大婶了。”少年只能苦笑着附和突然就较起真来的妇人。

    大婶抬起头看看天，随后摆摆手，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道：“好啦好啦，叙旧的话就等回来再说吧！小甘你在外面记得要照顾好自己，不要饿肚子着凉了，要记得小心外面的人！不是所有人都像咱卡格拉人一样热情好心的！”

    出行前来自长辈的叮嘱，总是最动人心。辛瑞甘用力挥着手，声音不自觉便多出了一点哭腔：“知道啦大婶！”他再次看了眼似乎也有点想哭但故作坚强保持微笑的大婶，转过身朝着远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