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1128【多事之秋】

    对于京都百姓而言,开平七年的这个秋天来得太早了些。

    九月初的天气依然燥热难当,但是很多人不知为何感觉到心里泛起几分凉意。

    那些如雪花一般的言纸还没有引发朝堂的纷争与坊间的动荡,一个令人悲痛难抑的消息便传遍京都。

    大梁政事堂左执政、太师、太傅、太保,历经四朝勤勤恳恳近五十载,时年六十八岁的莫蒿礼溘然长逝。

    这件事在文官集团乃至于世间读书人心中的影响极大,据说太学和国子监的那些文人在惊闻噩耗之后,许多人情不自禁地痛哭出声,爆发出仅次于数月前开平帝驾崩的悲伤之情。

    刘贤决定停朝三天以示哀悼,并且当天便亲率满朝诸公赶赴余庆街,而且吴太后亦纡尊降贵亲临莫宅,向莫家人表达安慰与追思。

    翌日,由洛庭和韩公端联名上奏,刘贤当即予以批复,朝廷为莫蒿礼拟定谥号为文正,并且配享太庙,与大梁历代君王同享祭祀供奉。

    这已是一位文臣在这个时代所能享受到的极致尊荣。

    莫蒿礼的丧礼庄重肃穆,牵动了京都绝大多数人的心,还有许多百姓自发前往兴业坊余庆街左近于道旁祭拜。

    除了极少数人之外,朝野上下已经不再关注裴越的身世问题,那一场原本有可能引发朝堂动乱的风浪,因为一位老人的过世而偃旗息鼓。

    在莫蒿礼过世之后的第一场朔望大朝上,刘贤颁布了一系列官员任免的圣旨。

    右执政洛庭擢为左执政,正式执掌东府政事堂,参政韩公端则接任右执政,这二人的擢升可谓众望所归。

    礼部侍郎盛端明填补礼部尚书的空缺,因为原先的礼部尚书吴宽已经殁于太庙祭天坛上的刺驾之乱。

    左春坊左庶子吴存仁升为礼部侍郎,虽然他的升迁速度有些快,但朝中大臣心里都清楚,这是因为莫家子弟因为丁忧的缘故无法任职,故而皇帝陛下给予莫蒿礼关门弟子的优待。兼之吴存仁本就是当初的太子属官,如今也算是刘贤开始打造自己的班底,因此朝中无人反对。

    吏部尚书宁怀安、户部尚书陆之涛、刑部尚书高秋官职不变,兵部尚书柳公绰则调任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由兵部侍郎陈观接任尚书一职。

    工部自原尚书薛稷去职问罪之后,朝廷一直没有确定新的人选。

    在洛庭的建议下,刘贤经过反复的斟酌,最终决定擢石炭寺监简容为工部尚书,石炭寺监则由简容的副手接任。

    朝廷中枢行政官衙的职能与官员大致调整完毕,形成以东府政事堂为核心,统领六部五寺、翰林院、通政司、国子监、钦天监、石炭寺、农桑监和太医馆的具体框架。

    御史台独立于行政官衙之外,负责监督朝中文武百官以及各州府官员的清廉与否。

    太史台阁和銮仪卫则一直不属于朝廷部衙序列,而是由天子亲自掌管,这两处的官员任免也不需要经过中枢的同意。与此同时,台阁的改制也在推行,由原先的九部调整为六处,部分权力和职能移交给銮仪卫。

    在沈默云过世之后的这几个月里,台阁内部有一些老人主动归隐,再加上现任右令斗荆楚的配合,刘贤并未遇到遇到太大的阻力。

    军方则维持原先的大体框架,谷梁与萧瑾共掌大梁军务,柳公绰承上启下同时负责监察军中贪腐现象,京军三大营分别由裴越、陈桓和苏武统率。

    至此,旧的时代逐渐落幕,朝野内外呈现出一片崭新的气象。

    ……

    东城,义宁坊,襄国府。

    宝树堂上,襄城侯萧瑾与南安侯苏武分主宾落座,定远伯裴城则在下首相陪。

    苏武饮了一口清茶,悠悠道:“陛下这番调整称得上雷厉风行,而且条理清晰颇有章法,令人心生敬畏之余,又有些许意想不到。”

    萧瑾看起来似乎并未受到此前与裴越对峙的影响,淡然道:“陛下虽然年轻,但宫里还有一位眼界高远的太后娘娘,耳提面命之下,自然不会出现明显的纰漏。”

    他望着苏武略显凝重的面色,又问道:“何为意想不到?”

    苏武轻声道:“盛端明与简容,这二人分别擢为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可见陛下胸怀宽广,远胜我等臣子。”

    萧瑾品出他话中的深意,自然是指这两位新晋尚书与裴越相交莫逆,盛端明曾在朝堂上以阖家老小的性命为裴越作保,而简容亦曾多次挺身而出相助裴越,兼之他当初能够出任石炭寺监也是缘于裴越向洛庭举荐。

    虽然大梁文武相对,但近年来这种格局渐渐被打破,尤其是在裴越权势煊赫的今天,两位实权尚书的支持极有可能改变朝堂的风向。

    萧瑾不以为意地道:“不止他们二人,刑部尚书高秋这头老狐狸的立场也耐人寻味。当初李子均设伏谋害裴越,两人在刑部大堂对峙,当时还有刘质在场,高秋便暗中偏向裴越。据我所知,这位高尚书和谷梁在很多年前有些私交。”

    苏武不禁眉头微皱。

    萧瑾继续说道:“户部尚书陆之涛对裴越观感极佳,曾数次与府中清客言道,倘若裴越非武勋而为文臣,他甘愿让出户部尚书一职。”

    苏武意味深长地说道:“这老钱袋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让裴越去接手户部,莫非他以为自己能进东府?”

    裴城如今已是京都守备师副帅,但在二人面前依然毕恭毕敬。因为萧瑾是他在军中的引路人,而苏武与裴戎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他的第三子苏平便在裴城麾下,关系极为紧密。

    听着两位长辈谈及裴越,他保持着平静沉默的姿态,时而为他们斟茶添水。

    萧瑾道:“其实这些事也不能怨陛下。盛端明做了十二年的礼部侍郎,而且在清流之中名望很高,吴宽死后朝中不可能有人能越过他,礼部尚书一职花落谁家本就没有悬念。至于工部尚书,薛稷倒台之后我就料想会是简容继任,此人在石炭寺劳苦功高,如今大梁境内已经开发出九座天然煤矿,蜂窝煤盛行各地。”

    他目光深邃悠远,徐徐道:“据说石炭寺和祥云号名下的首阳山矿场合作,正在研究如何开采地底下的煤矿,若是此举能够成功,这对大梁的影响将会难以估量。”

    苏武感叹道:“石炭寺、太医馆和农桑监,看似裴越只是提出设想没有插手其中,但他对这些衙门具备很强的影响力。如今六部尚书之中,竟然有超过一半的人可能变成裴越的助力,倘若再算上他在军中的势力,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他望着萧瑾,沉声道:“侯爷,如今裴越已非走在权臣的路上,而是他已经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权臣!”

    萧瑾略显无奈地笑了笑,道:“你我纵然知道如此,又能奈他何?洛季玉和韩公端两位执政只想哄着他,连莫老大人生前也是希望通过怀柔的手段控制住这位年轻权贵。然而人心易变,谁也料不准将来的事情。”

    苏武惋惜地道:“其实言纸一事确实是个好机会。如今想要杀死裴越已经没有可能,只要能削弱他的权柄便可,只可惜陛下举棋不定错失良机。”

    萧瑾将半盏清茶一饮而尽,缓缓道:“陛下也很为难,因为先帝最终还是没有动裴越。”

    苏武道:“虽说裴越至少到目前为止都忠心耿耿,但人心诡谲难以明晰,我等总要提前做些准备才是。”

    萧瑾回想起那次在两仪殿偏殿内的针锋相对,冷静地道:“无论如何,裴越的身世终究是一根拔不出来的刺。既然先帝命我等辅弼陛下,那么决不能坐视有人窥伺皇权。且再耐心等等,我相信那个契机很快便会到来。”

    苏武颔首应下。

    裴城依旧沉默,唯独起身斟茶那一刻,垂下的眼帘中浮现几分犹豫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