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5【纸短情长】
卫国公府,前宅书房。
今日天气阴沉,朔风肃杀,乌云似厚重的毛毡铺于天际。
挑窗虚掩,难见庭院景色。
屋内倒是温暖如春,甚至连熏笼都不需要备着。
裴越坐在太师椅上,翻看着桌上的几封信。
温玉缓步上前替他换掉温热的茶水,然后静静地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保证自己的视线接触不到信纸上的字迹。
第一封密信来自至今还留在荒原的韦睿,言明蛮族的隐患已经解决,除了那些沾惹过大梁百姓之血的蛮人被处死之外,其他蛮人被集中看守起来,暂时关押在库塔群山附近,等待朝廷的下一步指令。另外,藏锋卫主力枕戈待旦,随时都可以依照裴越的命令长途奔袭。
裴越凝眸细思,他对北境三州有一整套的开发计划,那个名叫许默的年轻人表现得非常出色,祥云号各地分号正在逐步扩张中。但是他很清楚一口吃不成胖子,如今最重要的是应对西吴和南周的联合威胁,其次是稳定朝堂格局和深化在南境五州的布局,北疆的改造只能暂时缓一缓。
“喊冯毅进来。”
“是,少爷。”
片刻过后,裴越写好两封信交予冯毅手中,淡然道:“分别发给韦睿和许默。”
冯毅领命而去。
裴越打开第二封信,这封信来自西境,乃是灵州刺史唐攸之亲笔所写。
谷梁并未直奔灵州州治荥阳,出京都之后便朝西南方向逶迤而行,穿过蕲州之后沿着邓州和渝州的交界处径直前行,目的地是位于灵州西南角上的定西大营。
他出发前便与裴越商议过,西境三座大营中,金水大营和长弓大营平稳如初,但是定西大营被汝南侯刘定远经营许久,刘定远又因为王平章谋反案撤职处死,军心难免会出现涣散的状况。
因此谷梁此行最重要的职责便是安抚定西大营,然后才会顺着边境线一路北上,依次巡视金水大营、古平军镇、虎城、长弓大营和周遭军寨,最后返回灵州境内。
唐攸之身为军政大权一手掌握的灵州刺史,对于谷梁的行踪了如指掌,故而在信中特地提及,自然也有让裴越安心之意。此外便是他在王勇等人的配合下,暗中大肆囤积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裴越抬手轻叩桌面,陷入长久的沉思。
他并不怀疑徐初容那份密报的真实性,席先生亦亲身涉险确认此事,南周和西吴的孤注一掷也在他预料之中。
相较于南边的冼春秋和方谢晓二人,裴越真正担心的是西境边关。
如今大梁西军兵力二十二万,面对西吴铁骑依旧只能采取守势。但从目前太史台阁和边军游骑收集到的信息来看,西吴似乎没有起兵的打算,各方军队的调动也无异常。
“取西境地图来。”
“是,少爷。”
温玉将一张小型地图挂在裴越侧前方的墙上,然后安静地凝望着裴越的侧脸,心中不免生出一些感慨。
往年她被困在定国府里,成日里见到的是裴戎这样的纨绔子弟,偶尔听说裴家三少爷在外面又立下好大的功劳,战场上运筹帷幄所向披靡,难免心向往之,却因为自己的身份只能将那份情思压在心底。如今贴身相伴,她才知道裴越能有今天并非单凭运气,至少在这间书房里,她亲眼看着裴越何等用功和用心。
“你说,西吴如果再度发兵,首选的攻击目标会是何处?”
“少爷,婢子……婢子不知。”
裴越扭头望去,只见温玉脸颊微红,不禁微笑道:“当初桃花都不会在我面前以奴仆自称,你又何必如此谦卑?”
温玉垂首赧然道:“是,少爷。”
裴越见状便岔开话题道:“你是銮仪卫的老人,并非一心侍奉人的丫鬟,理应对边境局势有所了解,有什么想法直言便是。”
温玉看向那幅地图,思考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道:“西吴最想夺回虎城,但他们做过多次尝试都已失败,应该知道事不可为。婢子……我听说两年前的战事中,西吴曾经派近千骑兵深入灵州境内,若非少爷力挽狂澜剿灭那支骑兵,边军后方难保稳定,对于战事或许有不利的影响。”
“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
裴越略有些感慨,但话音戛然而止。
他凝望着地图上灵州北边的界线,然后目光转向西南方向的定西大营。
“八百霸刀营……故技重施,还是铤而走险?”
温玉听着裴越的喃喃自语,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紧张,大气也不敢出。
约莫半炷香后,裴越神色已经恢复平静,转头看向温玉说道:“陈安最近有没有表露过对你的疑问?”
他将温玉从定国府带出来,放在自己身边,如今协助谷蓁和叶七打理这座国公府的内宅闲杂事务,暗地里依然保留着和銮仪卫的联系。
得益于温玉所掌握的秘密,他如今对銮仪卫内部——至少是明面上那些人的内部架构很清楚,同时也借着荆楚的暗中协助在銮仪卫中掌握了一些人手。
温玉答道:“陈指挥使只让人给我带过一次话,命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少爷身边,此前我已经将这件事禀告少爷。除此之外,他对我没有任何指示,而且因为当年我确实帮过少爷,少爷将我带回府中很正常,所以到目前为止他应该没有怀疑。”
“老老实实?”
裴越冷然一笑,又摇了摇头,轻声道:“太后娘娘思虑过甚啊。”
温玉大抵知道宫里那位贵人对自家少爷的复杂态度,既无法全盘信任,又不敢逼迫过甚。
她想了想,柔声道:“少爷,太后那边不得不防。”
裴越微微颔首道:“没错。你找两个合适的人选,过段时间安排进明德殿,内侍省那边会有人协助。”
温玉略显讶异地道:“明德殿?”
她当然知道那是南周的清河公主、如今的陈贵妃所在之地。
裴越回想起前日在明德殿内和清河公主那番云山雾罩的交谈,淡淡道:“那位公主殿下心思很深,并不像表面上显露的那般柔弱可欺。她需要在京都中有一些助力,否则迟早会死在吴太后的手里。于我而言,虽说不需要她为我做什么,但至少在目前看来,她对皇帝陛下能起到一些影响,而且……罢了,先这样吧。”
温玉恭敬地应道:“是,少爷,我会安排妥当。”
裴越拿起桌上的最后一封密信,其中除了两张信纸还有一个火漆完好无损的小信封。
这封信是席先生派人送来的,上面用密文的方式简略说了南境如今的局势以及商号护卫的操练事宜,裴越看完之后拆开里面的小信封。
只有一张信纸,寥寥百余字。
“裴越,见字如面。”
“近来局势波诡云谲,父亲时常喟叹,想来拒北侯和镇国公已经修复关系,暗中拟定进军之策。我不知他们做何打算,父亲亦无法探知,或许是因为你我去年相识之故,他们已生出戒备之心。不过有件事令我不解,京城内诸多木材商铺关门歇业,而朝中并无大兴土木之举。”
“另,我一切都好,望你珍重自身。”
落款为徐初容。
裴越沉默许久,终而轻叹一声。
……
翌日,皇城,承天门。
卫国公府的马车停在宫外,裴越孤身穿过长长的门洞,然后转向西面直道,面色平静地走进大梁军方的核心之地。
西府,军事院。
十余位武勋重臣等候在此,面向这位年轻却威重的国公,同时起身肃立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