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1171【把盏凄然北望】

    南周,建安城郊,碧湖别院。

    年节已经过去,建安城里依旧喧嚣热闹。徐初容年岁渐长,愈发不喜那种醉生梦死的氛围,因此在拜访过一些至亲好友后,便带着身边人来到别院,此处清净雅致,自有一番韵味。

    丫鬟们发现小姐这段时间偶尔会出现发呆走神的状况。

    大多数时候她还像以前那样整日忙碌不断,要么会见朝堂上那些新晋上位的官员,亦或是与一些门阀大族派来的人密谈,其余时间则在书房里思考。

    偶然几次,丫鬟们发现她独自对着一张纸喃喃自语,神情变幻不断,时而喜上眉梢时而恼怒不已。

    “小气鬼,一首词就打发我,看我以后还帮不帮你。”

    徐初容坐在窗前,目光落在那张薄薄的信纸上,情不自禁地扁着嘴。

    去年十二月初八是她的生辰,前一天收到北面席先生派人送来的盒子,里面是清河公主为她准备的贺礼。小姑娘虽然将要年满十七,而且在外人看来愈发成熟内敛,但那一刻心中依旧被喜悦填满。

    公主姐姐还记得她的生辰是一方面,这份贺礼既然经由席先生送来,那家伙显然不能装作不知情。

    裴越没有让她失望,盒子里除了清河公主的贺礼之外,还有一份他准备的礼物。

    然而礼物只是一首词。

    徐初容嘴上念叨,看向信纸上裴越的字迹却又舍不得挪开目光。

    直到一名丫鬟在门外小心翼翼地禀道:“小姐,老爷来了,现在水榭那边。”

    徐初容将这张信纸收起来,放回信封中再压在卷宗之下,然后起身来到前院,便见徐徽言负手立在阑干旁,凝望着微起波澜的碧湖。

    “见过爹爹。”徐初容上前行礼。

    徐徽言微微颔首,淡然道:“昨日陛下召见为父,镇国公和拒北侯也在场,谈及北伐梁国之策,两位军机大臣的意见已经达成一致。”

    徐初容心中一凛,略显紧张地问道:“爹爹,他们准备怎么做?”

    徐徽言道:“镇国公的意见是,以承北大营防范江陵城和汉阳城内的梁军,然后调集重兵西出宁州。五峰水师掌握天沧江上游水域,护送主力大军渡江北上,从梁国思州境内东进,一路攻打梁国腹心之地,同时牵制梁国南军的祁年大营和昌平大营。”

    徐初容默然不语,陷入长久的沉思之中。

    她没有军事上的造诣,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人心鬼蜮之上,因此下意识觉得这个方略至少要比强攻江陵城略胜一筹。梁国边军的重心都放在汉阳城到江陵城这段区域内,包括北岸的军队也是如此。

    如果方谢晓的谋划真能成功,说不定可以对梁国境内的富庶之地造成沉重的打击。

    她扭头望向徐徽言,小心地问道:“爹爹,您已经决定了吗?”

    徐徽言喟叹道:“席思道说的没错,这一仗的结局已经注定,我朝没有取胜的希望,而且也经不起再一次失败。方谢晓和冼春秋心意已决,陛下原本摇摆不定,但昨日显然已经被他们说服。战端一旦开启,北梁朝廷必然震怒,会采用最凶狠的反击手段,到那个时候生灵涂炭白骨累累,便是裴越也没有办法收拾残局。”

    徐初容点头道:“是。”

    徐徽言沉默片刻,略显艰难地道:“为父知道你和北面有隐秘的联系渠道,现在便将这个消息告诉席思道吧。只要战事没有爆发,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徐初容终于露出一抹恬淡的笑意。

    虽然江陵城下的背叛一直是她心里的痛,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对自己的父亲并无太深的怨恨。因为她明白清河徐氏这四个字的分量,父亲的肩上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并非虚言。

    “好,请爹爹稍待。”

    徐初容当即返回书房,按照与席先生的约定,用密文的方式写好一封信,然后并未避开徐徽言,喊来一名藏身于别院中的梁人——这是席先生特意留在她身边的高手。

    那人从徐初容手中接过密信,行礼之后快步离去。

    从始至终,徐徽言都没有多言,他只是静静地欣赏着碧湖的景色。

    父女二人在花厅里用了一顿午饭,徐初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父亲终于下定决心,意味着清河徐氏可以脱离这个腐朽不堪的王朝,而且将来不必站在裴越的对立面,对于少女而言这是意想不到的惊喜。她当然知道北面的朝廷不会允许像清河徐氏这样的门阀继续存在,但只要先迈出这一步,将来便不至于陷入绝境。

    “爹爹,这里景色宜人空气清新,要不您先别回京城,留下来住一段时间?反正现在陛下只信任镇国公和拒北侯,听说之前他否了您继续清丈田亩的建言。”徐初容微笑着说道。

    徐徽言望着女儿清澈的目光,眼里浮现一抹愧色。

    “爹爹?”徐初容不解地问道。

    徐徽言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轻声道:“初容,为父这是在保护你,希望你能明白。”

    徐初容一怔,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徐徽言继续说道:“两国相争自然会有胜负,但是无论如何,清河徐氏在大周的疆域里生存,离开这片土地便如无本之木。裴越的想法过于简单,他要改变这人间必然要先对清河徐氏下手。为父知道,看在你的份上,他不会对徐家斩尽杀绝,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失去一切之后,清河徐氏这四个字还能留存于世吗?”

    徐初容愣愣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喃喃道:“爹爹,你……你在说什么?”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嚣,紧接着又平息下来,然后便见十余名身姿矫健的妇人走了进来。

    徐徽言避开徐初容的眼神,缓缓道:“为父不会伤害这座别院里的人,只是暂时将他们关了起来。为父更不会伤害你,她们接下来会负责侍候你。”

    “爹爹!”

    “为父让你送给席思道的是假消息,从今往后,你不能再与北面联系。”

    徐初容此时如何还不明白,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父亲,那颗心犹如坠入冰窟之中。

    徐徽言起身往外走去,沉声道:“清河徐氏不能背叛朝廷,否则在裴越南下之前,陛下和军方便会将徐家上千口悉数杀死。为父不奢求你能明白和体谅,但为父必须要这么做。”

    “寸步不离照顾好小姐。”

    那些妇人齐声道:“是,老爷。”

    徐初容仿佛没有看见身边这些人,她望着徐徽言似乎苍老许多的背影,不由得想起当初裴越让席先生转告的那番话。

    原来……你早就料到这一天了吗?

    她凄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