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1275【大梦谁先觉】

    大梁文明元年,七月二十九日。

    历书曰,天地始肃。

    寅时三刻,天色依旧黑暗,卫国公府却已灯火通明,仆人们大多在一个时辰以前便开始忙碌。在后宅管事温玉和前院两位大管家的指挥下,原本就干净整洁的院落再度清扫一新。虽说这样的忙碌比较辛苦,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骄傲和喜悦的神采。

    裴越才刚刚睁开双眼,谷蓁便和林疏月一道服侍他盥洗更衣。

    “相公,一会要多吃些早饭,今儿估摸着要在宫里待上大半天呢。”

    谷蓁笑颜如花,自从裴越回京后得到他的保证,尚在西境的谷梁绝对不会有事,她便彻底放下了心中的忧愁,整个人重新恢复到往昔的温婉柔情之态。这段时间裴越几乎每晚都睡在她房中,个中深意不必言明,可能是一个人委实难以招架,又或许是因为她在裴越离京之前的承诺,于是昨夜特意让裴越将林疏月喊来。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裴越凝望着她眼底深处的羞意,微笑道:“娘子对我真好。”

    谷蓁如何听不出这句话里的调侃之意,不由得窘迫地垂首低眉。

    林疏月轻轻在裴越腰间软肉上掐了一下,嗔道:“少爷,用饭了。”

    在这对如花似玉的妻妾陪伴下吃完早饭,裴越独自来到青崖小筑,摆手拦住丫鬟们行礼,放轻脚步走进内室。

    叶七睡得很香,屋内有几个亲近的大丫鬟轮流候着。

    裴越没有近前,只是站在门边看了一会,然后满面温柔地转身离去。

    府内亲兵早已集结等候,百余人整装待发。

    裴越望向站在最前面的冯毅和盖巨,颔首道:“出发。”

    临行之前,他扭头抬眼看着大门上的门楣,只见那块今上御笔亲书的“卫国公府”匾额已经被取了下来,光秃秃地略显不谐,但府中上下没有一人大惊小怪,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空出来的位置在等待一块新的匾额。

    当裴越在亲兵的护卫中前往皇宫的时候,刘贤亦在建章宫偏殿之中用膳。

    席间有一位宫装贵人相陪,却非极得刘贤宠爱的陈贵妃,而是身为六宫之主的许皇后。

    这位姿容端庄的皇后出身小门小户,入宫以来颇得吴太后的喜爱,虽然和天子的关系不是特别亲近,但帝后二人至少也能维持面上的和煦。

    刘贤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用完膳后正要说几句客套话,却见内侍省少监侯玉匆匆近前道:“启奏陛下,太后娘娘召见。”

    刘贤微微一怔,旋即对许皇后说道:“时辰尚早,皇后不妨回宫再睡一会儿。”

    许皇后受宠若惊地道:“臣妾多谢陛下关怀。”

    刘贤不再多言,在一众宫人内监的簇拥中摆驾景仁宫。

    见礼过后,吴太后屏退宫人,温和地问道:“皇帝,今日大朝是否要行封王之举?”

    刘贤平静地说道:“是的,母后。裴越本就是国公之爵,如今又为大梁收复南境故土。九州之地在手,儿臣便可以全身心地发展民生。西吴这次惨败溃逃,再无袭扰大梁边境之力,将来两国的实力差距会越来越大,平定天下已是可以预见的事实。他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唯有亲王之爵方能嘉赏。”

    吴太后并未提出异议,只是颔首道:“也好,加封裴越为亲王,至少天家没有亏欠他。不过哀家听说,那日你在沁园宴请裴越,君臣二人闹得有些不愉快?”

    刘贤心中轻轻一叹。

    他知道吴太后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自己着想,但一次又一次的事情证明母后手里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这显然是父皇大行之前的安排,为天家权柄的安危留下一道保障。但是身为一个成年皇帝,他现在逐渐明白父皇为何要在太史台阁忠心得力的情况下,暗中培植起銮仪卫。

    凝望着吴太后略显沧桑的面庞,刘贤轻声道:“母后,儿臣与裴越的确有一些争执,不过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而且想清楚后儿臣觉得他说得更有道理。”

    吴太后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语调忽而冷淡起来:“既然如此,哀家也不便多问。待他封王之后,哀家会让人做一些事情。皇帝放心,哀家不会破坏你们君臣之间的情义。”

    刘贤回想起那次母子二人的长谈,心中明白吴太后的想法早已根深蒂固,遂垂首应道:“是,母后。”

    ……

    宫前广场上,文武百官人头攒动。

    裴越穿过承天门悠长的门洞,一步步走到人群之中。

    无论学富五车品行高洁的清流文臣,还是宦海沉浮几度起落的老臣,亦或是能征善战功勋卓著的勋贵,这一刻都向旁边稍稍退后,然后面色恭敬地向裴越作揖行礼。

    裴越神态从容,并无骄矜之色,一路行来不断还礼。

    来到广场最前方,只见东府左执政洛庭和西府右军机萧瑾同时看了过来,二人的神情略显不同。

    洛庭望着这位大梁历史上最年轻的国公,同时也即将是绝无仅有的异姓王,眼中不由得流露几分愧色。犹记得当年他还是一个根基薄弱的中山子爵,凭借过人的胆气深夜闯入洛府,通过那张蜂窝煤的方子说服洛庭,从此两人便成为隐秘却坚定的盟友。

    时移世易,当年需要靠洛庭庇护的年轻人,如今成长为大梁朝堂上唯一的参天大树,甚至到了再不抑制就会危及皇权的地步,洛庭心中的复杂难以言表。

    他此生秉持的道理和准则,在他决定接受宁怀安和吴存仁的提议时轰然倒塌,因而这一刻他站在裴越的面前,不由自主地生出愧疚之心。

    另一边的襄城侯萧瑾却神色自然,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敬佩。

    南境两场大败,让萧瑾的名望受到极大的打击,若非裴越及时出手扭转局势,他肯定会成为大梁的千古罪人,定然保不住自己的爵位和名声。在其他重臣看来,萧瑾对裴越的态度前倨后恭似乎可以理解,毕竟他如今还能坐镇西府军机,几乎可以说完全是裴越的功劳。

    清风徐来,三人相顾无言。

    裴越对洛庭微微一笑,一如当年那般透着亲近之意。

    他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如明镜一般,难免会生出几分感慨。

    大抵是造化弄人之类。

    随着纠仪御史手中的长鞭落在地上,承天殿大门缓缓推开,这场朔望大朝在无数人的期盼中拉开帷幕。

    裴越当先而行,最后站在武勋班首的位置上。

    萧瑾在他身侧,洛庭则在对面班首。

    内侍省少监侯玉尖利的声音响彻殿内。

    “陛下驾到!”

    年轻的天子迈着从容的步伐,然后端坐于龙椅之上。

    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前那般,立刻望向裴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