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丢鸡
付了船资,张鲤跟着五福进入凜州城,一路来到叶府门前。
最先看到的是磨砖对缝的雁翅影壁,正中间琉璃镶裹,上雕一只四尺见方的大金蝉。
转过影壁,是两端翘着“蝎子尾”的大门,梁枋上饰以砖雕彩画,细致典雅。
五福道:“请进吧。”
叶府里楼阁错落,游廊中每隔几步便有鲜花盈盆。
“知了——知了——”
蝉声悠扬。
“立春才几天,已经有蝉了?”
五福鼻孔朝天:“大惊小怪,我们叶家世世代代都有修士,府里一年四季都有蝉鸣。所谓‘蝉音盖半朝’,你没听过吗?”
蝉音盖半朝,这话不但是称赞叶家金蝉功法了得,也是在说叶家人世代为官,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张鲤道:“想起来了,我以前来过。”
也不知绕了几圈,终于来到一处内宅。
“少爷,人找来啦。”
“你是张道长的道童?”说话的个华衣公子,不到二十岁,大圆脸,塌鼻梁,两只小眼睛鼓鼓有神。
叶家是凛州大族,子孙绵延,自国子监祭酒叶光美以下,共育有十三子,长子叶公明早年修功法走火,废了一身修为,第六子先天不全,早早逝世留下遗腹子叶书,便是五福口中的少爷。
“既是徒弟,也是道童。”张鲤道。
叶书抚掌大乐:“哈哈,你这道童老了些。”
张鲤:“……”
“不妨事,都一样的。”叶书摆摆手:“怎不记得你,张道长没带你来过么?”
张鲤道:“来过,上回师傅给你找风筝,我就在旁边。”
“不记得,算了,说正经的,五福,把鸡抱来。”
五福转身去到鸡舍,不一会提着个篾笼回来,里面装着只昂扬的斗鸡,通体黑羽,眼大而锐,喙尖微弯,一对爪子坚硬锋利。
“好品相。”张鲤赞了一句。
“我们少爷玩斗鸡是凜州城一绝,人称神鸡童。”
叶书气道:“啖狗肠,一不留神跑掉一只,和这只一模一样。”
五福道:“你能找着吗?”
张鲤还未答,叶书便道:“张道长擅追踪寻物,想必你也不差,找到了重重有赏。只一点,此事就我们三个知道,不能说出去,明白吗?”
张鲤心道五福早说露了,王忠义就知道。
“明白,敢问在何处丢的?”
“窜货场,当时往北邙山跑了,已过八天。”
还真是丢鸡了,张鲤还以为有什么黄鼠狼之类的妖物作祟。
一只鸡钻进山里,还丢了八天,这上哪儿找去。
张鲤从叶府出来,怀里抱着盆花。
叶书非常没有礼貌,都不晓得留人吃顿便饭,送盆花就把张鲤打发了。
正是饭点的时候,张鲤肚子咕咕叫,想起观里空空的米缸,微微皱着眉。
回程还是坐顾老头的船,逆着水,船行得很慢。张鲤看到岸上有个农人不慎将粪水洒到苗心里,正蹲在地上小心地擦拭着。
张鲤忽然意识到,这一世他仍是孤零零的。
“我没有船资,送你盆花行不行。”张鲤道。
顾老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用不用,张道长在世时常接济小老儿,天阴了,你快回观里吧。”
许是听见张鲤肚子叫,顾老头又递过一尾草鱼:“你不是想吃鱼鲜吗,拿着吧,今年涨水,大鱼自己往船上蹦。”
张鲤心知这条鱼来得不易,拗不过顾老头的热情,最后用花盆换了鱼。
等回到蛤蟆山,天已黑得如锅底一般。
刚搬了两趟柴火,雨水便噼噼啪啪落下来。
泥土一湿,有股特别的腥味。
张鲤在檐下煮了鱼,盘坐修炼,眼前烟气渺渺。
“……是故此气杲乎如登于天,杳乎如入于渊,淖乎如在于海,卒乎如在于己……是故此气也,不可止以力,而可安以神;不可呼以声,而可迎以意……”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两天,到第三天,王忠义找上山来。
“走吧,去捉妖。”
~~
曹宅。
“当真有妖!”曹旺德满脸惊恐。
“再看看,去把香炉拿来。”王忠义道。
张鲤把一股香点着,插在香炉里,过了一会儿,那股香烧成了井状,中间低,周围高,张鲤沉思片刻道:“曹掌柜,说句不当讲的话,你做过缺德事啊。”
曹旺德不敢言语。
“这把香烧得中间低,周围高,压了香头,形如枯井,你肯定做过大孽,不是断人子嗣就是拐人妻女……”
曹旺德脑门子直冒汗,哆哆嗦嗦地道:“道长……果然厉害,可与我无干的,我是曹家旁支……我……我跟您实话实说吧……”
曹德旺对拐卖妇孺的事只字不敢提,却说了一桩旧事。
在西塘县,李家和曹家是世仇。多年前李家老爷子寿终,曹旺德买通几个修坟的力巴,在棺材上放了一块压头石。
所谓压头石就是压在棺材“财头”位置的一块石头,“财头”是棺材顶部死人脑袋所在的那个位置。故老相传,被压头石压了“财头”,那么这家就完了,一连三辈霉运不断。
王忠义声色俱厉:“你用压头石压得死人不得超生,活人霉运不断,你这孽做得太大了!李家人的孤魂钻出来了,来索命了!你听,有鬼哭。”
曹旺德吓坏了,“道长救命,有鬼哭,一下雨就哭。”
入春以来每逢下雨,曹宅里都会传出呜咽之声,起初声音不大,又细又碎,近几天却闹得凶戾,一下雨便如百鬼啸叫,悚人毛骨。
曹旺德忙问:“有何破解之法?”
王忠义道:“拿钱买命,一来给李家修祖坟,二来请张小道长帮你做法事,把李家人的鬼魂请回去!”
曹旺德一愣:“给他修祖坟?他做的孽也不少啊!谁来惩治他?”
王忠义突然不说话了,眼睛盯着李曹旺德背后,将手指头放到嘴边,“嘘——”
“怎么了?”
张鲤道:“他就在你身后!”
曹旺德一听,吓得好悬没跳起来,赶忙转了个身,“哪里?道长别吓我啊。”
王忠义道:“你看不到他,张小道长能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