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掉头
殷加藤迈入静室,见赖有为与孙连理都低头站着。
一青一晃两位面具人分站左右,当中摆着一扇屏风,屏风前站着刺史蒋潮。
魏大人进来只一点头便站到一边,并不拘礼。
殷加藤却不能不行礼:“法曹参军殷加藤见过刺史大人。”
刺史蒋潮侧身让过:“城主府忠武大将军在此,你该先给将军见礼。”
殷加藤这才看见屏风后还有一副剑腿凉榻,榻前摆了一张小几,几上摆有各种酱料。
大将军段平正在撕扯一只活鸭子。
望湖里的拐子鸭肉质好,远近闻名。但大将军爱吃活的,且只撕咬脖子,其余部位一概不吃。
红的口,白的牙,贴脸凑上去啃咬时,能听到血流动的声音。
“法曹殷加藤,参见大将军。”
段平咬得满嘴是血,地上全是羽毛:“跟定叶家了?”
殷加藤没想到大将军问得如此直接,朗声道:“别人能掉头,我不能。”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刺史蒋潮道:“叶光美名为清流,实则是凛州最大的硕鼠,叶府里常年鸣叫的蝉,每一只都抵得上两亩地。”
“我知道。”
殷加藤闭上眼,别人不知叶家的底细,他这个法曹却无比清楚,可城主府就干净吗,争来夺去,无非是两只大老鼠打架。
“听说你的俸禄只发一半,跟我,双俸。”段平不识字,说话沉练有力,不在人前时,他便与乡间泼皮无异:“现在还能掉头,过了今夜,屌!不能掉头!”
话说到这份上,殷加藤不再顾忌,朗声道:“将军可知我的俸禄为何只有一半?”
魏大人插口道:“因你有头痛巅疾,本不配穿这身官服。”
“不错。”殷加藤指着自己的额头,目光灼灼:“我娘撞碑死了,血溅出来,溅在我脸上。从那时起,我就得了抽风的毛病,将军,你敢上来摸摸么,这块比别的地方烫。这是被亲娘的血烙过。”
“屌!怎么不敢。”段平满手腥污,就要伸手去摸。
“陇右,李明德部,殷家沟。”
殷加藤一字一句,说出陇右两个字时,段平停手,说到李明德部时,段平收手。
“我爹去拼命,也被砍死了,我醒了,爹娘就躺在我身边,风吹着他们,一动不动,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们连头都没有。”
“我看过朝廷当年的封赏册子,将军当时凭两百七十四颗首级,由小小的陪戎副尉升至昭武校尉。”
“好个杀良冒功的贼蛮!”
“段平,两百七十四颗头颅中有多少是殷家沟人的!”
“你说!我能掉头吗!”
青黄两面具立时上前叉住殷加藤。段平没有搭理,换了只鸭子啃。
“贼!蛮贼!”
“屌!我没杀你爹娘。”段平再次站起:“‘李’连理,你掉头给他看!”
孙连理踏前一步,缓缓抬头,起初并无什么异状。
头很快抬正了,平视殷加藤,仍旧不停,继续抬。
由抬头变为仰头。
白眼上翻,继续仰,继续仰。
直到颈椎喀拉一声向后折断。
还嫌不够,手一掰,嘭嘭两声,脖子上的筋也断了,头挂在背后,来回晃荡,却没有脑浆撒出。
这颗头早已被掏空了。
一颗更小的头在腔子上立起,小脸青紫,皱纹还未长开,像刚下生的婴儿。
那是李清静的头,也是李清静的脸。
蚨虫的卵,终于孵化了,样子随他爹。
外面的头,姓孙。
里面的头,姓李。
孙连理,连理连理,连孙结李。
殷加藤骇得后跌一步,鼻中闻到一股苦涩的烟味,瞳孔猛张,喉咙“嗬嗬”作响。
“告诉你,孙连理是被石鳖魇住了,换颗头就好。”魏大人再问殷加藤:“你掉不掉头?”
“魏忠,你也是贼!贼!”
“我是贼?你知道这些人头卵是谁送来的?”
“别说了!”段平打断了魏忠,“赖有为呢,你掉头给他看!”
赖有为先前也被魇住,他早已醒了,不敢说话,亦不敢睁眼,此时听到将军让他掉头,吓得心胆俱裂,一泡黄的从裤管里流下来。
“别出来,我只有一颗头,我是好的,我只有一颗头哇!”赖有为大哭起来。
“不,你有很多头。”魏忠向上一瞥:“下来。”
一只巴掌大的蜘蛛挂着丝线从房上垂下来,周身赤红,腹部花纹酷似人脸。
魏忠道:“赖有为,瞧,你的头在它肚子上。”
“不,不,那不是我,不是我!”赖有为歇斯底里:“别让它们钻出来,我愿意投靠,别杀我。”
“晚了。”
蜘蛛腹下绒毛一耸,花纹霎时变成赖有为的脸。
赖有为眼睛瞪得老大,颧骨突突直跳。
额头也在跳。
鼻子嘴巴都在跳。
“噗!”
“噗噗!”
“噗噗噗噗……”
赖有为脸上无数眼球跳出,密密麻麻,就像闷锅里忽然爆开的黄豆。
跳出的眼球落地一滚,变成一只只小蜘蛛,聚成一团爬回雌蛛身上。
雌蛛身上摞满了小蜘蛛,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毛茸茸无数条腿。
雌蛛背负子嗣,沿着蛛丝既安静又艰难的向上爬,有几只小的抓不住再次落到地上。
魏忠很喜欢这些小东西,弯下腰,伸出手指让小蜘蛛爬上来,又起身送回雌蛛背上,“将军,这蛛血蛊名不虚传,怪不得能解封灵钉。”
瞎子当日助往生教劫狱时,曾以蛛血蛊解开死囚们的封灵钉。之后来福找到瞎子,命其将蛛血蛊种到斗鸡身上,结果阴差阳错出了很多乱子。
蛛血蛊能解不能破,解法也难,一旦入体,除非雌蛛亲至,否则绝难解开,过山彪至今深受其害。
而一旦想用外力破开,施蛊者立时便能知道,到时只要雌蛛在身边,施蛊者只需心念一动,蛛血蛊便会从中蛊者体内强行钻出,如赖有为那般,顷刻毙命。
瞎子劫狱时为求速成,操控小蜘蛛吞噬雌蛛,蛊成时,雌蛛直接炸开身死,以至于后来再次面对过山彪时杀招无法使出。
没想到城主府也有这样一只雌蛛。
“啊!”
殷加藤忽大叫一声跌倒在地,口吐白沫,全身抽搐,眼睛向上翻。
魏忠道:“将军,他抽风了。”
“李”连理摸索着将挂在后背的空壳脑袋接回去,也不知安措了哪里,嘴角留下一抹诡异的笑:“种,再种一个我。”
段平吃得满嘴是血,抬脚碾死一只蜘蛛:“聋子呢?”
“在三楼,阿仁手里的宫扇便是。”魏忠道:“要不要让他回来给姓殷的也种上蛛血蛊。”
“屌!给你种上!”
“属下……属下惶恐。”
刺史蒋潮道:“给赖有为下蛛血蛊是为了试试好不好用,快把雌蛛藏起来。”
“是。”
段平一指地上的殷加藤:“给他罐两壶酒,抬回席上去。”
“是。”
“还有,你记住了,掉头对脑子不好,我这辈子最恨脑子不好的人。”
魏忠冷汗直流,连声称是。
大将军麾下要有几个脑子好的,总不能全是会掉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