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笙踏歌与谁行

第五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那是个夏末的晚上,清风徐徐,空气中已有秋的凉意。

    美玲突然有事,临时托方小白送包东西给安明月,方小白正好闲得发慌,看美玲说得紧急,不情不愿地去了。

    安明月接到美玲电话时刚洗过澡,脸上横七竖八地贴满了丝瓜片-——自己小院里种的。她虽然人前恨不得缩到尘埃里,私下还是挺在意自己皮肤的,没钱不要紧,淘米水,星仔吃完的酸奶,刚掰下的芦荟,黄瓜丝瓜片,逮什么往脸上糊弄什么。

    一听方小白马上就要过来,她立刻从沙发上折起了身,丝瓜片簌簌往下直掉,她叫:你让他来干吗?!

    美玲:我的大姐啊,这不怕你明天没法见人吗?我这里有急事,他那性子,能跑一趟就不错了,别挑理儿了。

    美玲店里有个熟客是剧组化妆师助理,能把皮肤变粗糙的粉就是从她那里要的,安明月妆扮惯了,现在没这玩意还真不敢随便出摊了。

    这几天助理去外地,刚刚才联系到,美玲知道安明月这臭毛病,一拿到东西立刻十万火急地送过来了。

    安明月把脸上的丝瓜片扒拉掉,用清水随便冲一冲,又去吹头发,她头发黑且密,托在手里沉甸甸的,才吹了几下,手机又急遽响了起来,美玲催她:小白哥已经到了,快出去!

    安明月:这么快?我还在吹头发......

    美玲急了:别吹了,小白哥最讨厌等人了,快出去!

    安明月被她催得心慌意乱,披着半干的头发就冲了出去。

    方小白正靠着安明月家的院墙吸烟,他今天大概鬼迷了心窍才帮美玲跑这趟,小区又老又旧,兜了好几个圈才找到,车又不好停,到最后他简直想骂人。

    正不耐烦的时候,小院子里的灯突然亮了,是那种暖黄色的光线,非常柔和,接着门“吱呀”一响,有人匆匆忙忙出来了,一团光晕正笼着她,身材纤细,穿着粉红细格子的吊带睡衣,一头乌发凌乱地堆在肩上,衬得脸上的皮肤瓷白如玉,眉眼似画。

    她神色慌张,看到了方小白后才轻吁了一口气,对着他嫣然一笑。

    安明月不过是礼貌性地一笑,方小白却看直了眼,只觉心神摇荡,半截身子都麻了,直到烟头燎疼了嘴唇才反应过来,他“呸”一声把烟头吐在地上,含糊地咒骂了一句,然后粗鲁地说:我找安明月!

    安明月看他一时没认出来,有点囧,硬着头皮说:是我,美玲交给你的东西呢?

    方小白听到声音,愣怔了一下,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饶有兴致地围着安明月转了一圈,然后一个冷不防凑了过来,他凑得特别近,能看到安明月的睫毛,根根分明,慌乱地上下扑扇着,她身上散发着一种类似桂花的甜香,又好像是洗发水的味道。

    安明月被惊到了,立马退了一步,警觉地看着他,像林间受惊的小鹿。

    方小白冷哼一声,说:藏得够深的啊,安大姐!

    最后三个字咬得重重的。

    安明月不想和他谈这个话题,伸手去拿他手上的盒子,方小白往后一闪,她扑了个空,脸上露出了不豫之色。

    方小白把盒子在空中抛了几下,嬉皮笑脸地说: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给你?

    逗孩子一样

    安明月按耐着性子说:什么?

    方小白:你到底多大?

    安明月:反正比你们大,你们叫我一声姐没吃亏。

    方小白说:我不信!我看你像我妹妹!

    这话就有些轻浮了。

    安明月沉下脸,说:爱信不信,不给拉倒,转身就要回去。

    方小白一看真生气了,下意识地去拉她的手臂,赤裸的,触手温凉如玉,肌肤相亲那一刻,俩人皆心神一震。

    安明月回过神来瞪他,方小白赶紧松手,有点讪讪地把盒子递了过去,说:要不要这么小气?小爷这么远跑一趟,连水都还没喝一口呢!

    安明月说:让美玲请你喝去!

    “砰”一声把铁门关上了,

    方小白一向自持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不妨在这里碰了一鼻子灰,他悻悻地往回走,心想:哼!真当自己是棵菜啊,小爷见的姑娘多了去了,随便拉一个都比你强。

    转念一想:平时裹得像个四五十岁的大妈一样,原来长这般模样,倒是挺可人的,尤其灯下冲他那一笑,弄得他心里猫抓了似的。半夜三更,穿个睡衣,难道是想勾引小爷我?!可惜人太古板了,开开玩笑就生气了,不过生气的样子也好看……

    方小白一路想,一路傻笑,走到小区门口了,才想起车还停在里面,只好重新返回去,但心情还是愉悦的,不知不觉吹起了口哨。

    方小白再来吃串串时眼神就变得很不一样,好奇的,探究的,略有所思的,探照灯似的围着安明月打转。安明月开始还有点烦躁,后来索性随他去了,该卖串卖串,该收钱收钱,该打扫打扫。

    方小白一琢磨,发现这大姐还真有些与众不同,人虽然灰扑扑的,餐具桌椅却格外干净,连抹布都是雪白的;她卖的东西料足味美,回头客越来越多,她却一点都不贪心,下午五点出摊,九点收,比钟表都准时;她明明又是喜欢钱的,人少时窝在角落里数钱数得眉开眼笑,客人丢下的饮料瓶,纸盒子,最后都要收拾了带走,能卖几个钱?!

    方小白一上心,身边的兄弟都感觉到了,埋怨道:你下次约美玲姐能不能换个地方,我们嘴巴都起泡了!

    另一个凑趣:你不会是看上卖串的大姐,准备移情别恋吧!

    方小白一惊,骂道:放屁!

    大伙哈哈大笑,卖串的怎么能和美玲姐比呢,美玲姐高挑美艳,一个眼风过来他们气儿都不敢喘,就这样式的小白哥还不当回事,整天呼来喝去的。

    方小白虽然跟着大伙儿一起笑,心里却咯噔一下,自己怕是着魔了吧!

    一留神,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去吃串串了,可安明月的名字却一直在他耳边萦绕,无孔不入——美玲天天和他提:她要攒钱买电动三轮车了,她儿子生病三天没出摊了,她做了一件纱裙和商场卖得一模一样了......

    美玲以前也常这么口无遮拦,想什么说什么,方小白不过一个耳朵听一个耳朵出,有时候还嫌她太聒噪,现在却听得津津有味,有时还追问两句,美玲以为他爱屋及乌,对自己终于上心了,私下里喜孜孜的。

    安明月却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她现在一门心思就想攒点钱,给星仔买个好点的写字桌椅,星仔没有本地户口,上了个外地打工者子女为主的小学,小孩子不懂这些,有了新朋友,新老师,每天快活得像小鸟一样。

    家里没有写字桌,他就趴在餐桌上写作业,他个子矮,不免吃力,安明月看在眼里急着心里,一打听,稍好点的儿童写字桌都得一两千,她这个月格外省吃俭用,就是希望月末能给孩子买上。

    方小白隔了一段时间再出现的时候,发现安明月的摊上多了一个洋铁皮桶,通了电能保温,里面是熬得稀烂绵软的莲子红枣银耳汤,下火,一碗三块五,居然供不应求。

    安明月更忙了,陀螺一样团团转,对于方小白的消失和出现根本无瑕顾及,弄得方小白超级郁闷了,胸口像是燃着一团火,随时都要爆炸了。

    这天晚上,他又磨蹭到最后,安明月已经开始收拾桌椅了,他还赖着不动,安明月累坏了,不想再和这个阴晴不定的大孩子纠缠,耐着性子柔声说:这位兄弟,让一让,好吗?

    方小白很久没听到安明月用这口气和自己说话了,嘴巴一咧,立刻蹦了起来,说:我帮你收!

    安明月无奈地站在边上,看他兴高采烈,颠不颠地帮她把车装好,说:谢谢!

    方小白大手一挥:小意思!

    很得意的样子。

    安明月骑上车,往前蹬了两步,回头,他还像个二傻子一样看着她的背影瞎乐,安明月叹了口气,说:以后少往我这里来,多陪陪美玲,听话啊!

    方小白的脸一下子垮下来了,一脚把身边一个易拉罐踢出老远,说:我干嘛陪她,我又不是她男朋友!

    安明月瞪圆了双眼,刚想说什么,就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过来,美玲说:你不是我男朋友不要紧,反正我是你女朋友!

    她不知道什么从后面蹿过来了,跨骑着一辆女士电动车,一脚点地,歪头看着方小白,一脸的宠溺和甜蜜,像在看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安明月简直不忍看下去,摇摇头,蹬着车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