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笙踏歌与谁行

第三十一章 未妨惆怅是清狂

    黎嘉宁带安明月置办赴宴行头,明月哪有这心思,说:你去吧,我就不用了。

    黎嘉宁不高兴:不是我埋汰你,就你这一身,门都进不去!

    安明月:什么宴会这么高标准?

    黎嘉宁点起一支细长的烟,把口红样式的打火机往桌上一丢,说:这个宴会门槛高着呢,都是商界和政界的名流,还有些专门投资的金融大鳄。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拿不到一张邀请函。

    时非不是收购了几家小厂子吗?现在想把资源整合了上市,他爸妈倒是全力支持,可大部分资金都在和我家合作的项目上了,这不,来找冤大头了!

    她冷冷一笑,烟雾笼罩着她的脸,看不清表情。

    安明月听得云里雾里,也没心思细究,她只惦记着怎么见到时非,要回儿子。

    黎嘉宁有去惯了的地方,店员看到她像看到亲人一样,亲热而熟稔,笑嘻嘻地问:黎小姐今晚也去半山那个宴会吧?

    这个城市里何时有什么盛会她们才是最清楚的人,简直了如指掌。

    黎嘉宁架子端得足足的,鼻子里含糊地哼了一声,懒洋洋地问:我上次定的裙子好了没?

    “好了!好了!”马上有人一叠声地应答,又催助手快取来给她试穿。

    黎嘉宁说:我的不用忙,先给我这妹妹捯饬捯饬!

    一群人刷一声就围了上来,几双眼睛探照灯一样炯炯有神地打量着她,挑拣货物一样评头论脚:“哎呀,头发颜色都褪了”“怎么一点指甲都没留”“皮肤倒是不错”......

    安明月被这大阵仗吓了一大跳,却极力忍住,由他们叽叽喳喳地摆弄来摆弄去。

    做什么样的指甲,穿什么款式的礼服裙,戴什么样的首饰,对她来讲都无所谓,灰姑娘毕竟还是灰姑娘,晚上十二点的钟一敲响,立刻打回原形,马车瞬间变南瓜,何必徒增惆怅呢?

    待他们连拿了好几件礼服让她试穿时,她的耐心才算消耗殆尽,不是半个胸都跑了出来,就是裙摆太短,随时会走光,偶尔来件能遮住脖子的,整个后背却凉飕飕的,风景都在后面。

    她一不耐烦嘴巴就变得很毒,说话针针见血,噎得店员们直翻白眼,只好为难地看黎嘉宁。

    黎嘉宁放下手中的杂志,往角落的衣架闲闲一指:她皮肤白,那件缎面小黑裙就行。

    取过来试试,果然还算看得过去,一字肩露出她纤巧的锁骨,裙摆落在膝盖之上,背后有一片镂空花纹,若隐若现,说不出的性感,但好歹不算伤风化。

    安明月叹气:就这件吧!

    黎嘉宁来了兴致,亲自来打扮她:不用项链,用南珠耳钉,越大越圆润越好,头发修短一点,烫下发稍,妆容重点在唇色,要那种大红的口红,越艳越好!来双细跟的高跟鞋,什么?穿不惯?穿不惯也得穿,女人身段全靠一双好鞋子来撑!

    完全不顾安明月的抗议,仿佛只是一心一意要带自己的闺蜜去见世面一样。

    安明月对俩人现在诡异的局面相当无语,只好任她摆布。

    化妆品一层层刷了上去,化妆镜里一张心型小脸变得瓷白晶莹,慢慢焕发出光彩来,化妆师顺着她的眼型画了往上挑的眼线,一双丹凤眼变得冷艳而摄人心魄,硕大的珍珠耳环在灯光下生出光晕,映照得她愈发明**人。

    安明月惊呆了,活了三十多年,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一副这样的面孔。

    黎嘉宁也换了裙子出来,紫色金丝绒的料子密密匝匝地裹着她凹凸有致的身体,就像她的第二层皮肤一样,她脚蹬一双高跟露趾鞋,圆润的脚趾头上涂着鲜红的蔻丹,脚踝上缠着一层流苏,走起路来颤颤巍巍,香风细细,既性感又美艳,饶安明月是一个女的,都觉得面红耳赤,不好意思盯着她细看。

    黎嘉宁咯咯笑:这算什么?待会你就知道了,女人争奇斗艳的花样多了去了。

    安明月真心实意地感叹:别说,有钱真挺好,光华服美裳就能给女人们带来多少快活。

    黎嘉宁倒迟疑了:也不一定,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欢欣雀跃,要能大出风头更是春风得意,现在可能到年纪了,反而越来越提不上劲了,又不是芭比娃娃,换那么多套衣服干嘛,没劲!

    安明月笑笑,富家女的烦恼与她的天上地下,她很难感同身受。

    宴会设在某个名流的私人会所,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簇拥着一幢西洋式的建筑,疏疏密密的路灯和庭灯像一串橘黄色的珠子串嵌其中。

    大厅里灯火辉煌,音乐袅袅,衣香鬓影,那是个灿然生辉的世界,里面优雅穿行的人——即便是服务生——也是顶时髦,顶有格调的。

    安明月眼睛被晃了一下,随即沉静下来,紧跟在黎嘉宁身后,不言不语。

    黎嘉宁熟门熟路地一路走一路打着招呼,笑语宴宴,摇曳生姿,如鱼得水,自小就见惯了的。

    安明月不说话,一双眼睛四处打量,去寻觅时非的踪迹,黎嘉宁突然努了努嘴:呐呐,在那边,正行桃花运呢!

    顺着视线,安明月一眼就看到人群里的时非,他穿套银灰色西装,打着领结,身段风流,笑意盈盈地看着身边的一个小美女。

    小美女不过二十出头,一袭红得不能再红的低胸鱼尾裙,热烈奔放,像团火一样,似乎能炙痛旁人的眼睛。

    安明月细细看她,除了一双宝光灿灿的猫眼,五官其实很普通,鼻梁有点塌,嘴唇太厚,但架不住她年轻,皮肤光洁紧绷,在时非的视线下晕出一层绯红来,含羞带怯,更是楚楚动人。

    安明月:她不知道他有老婆吗?

    黎嘉宁嗤地一笑:她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娇女,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有大人惯着,哪里管别人的死活?!

    讽刺中带着点挫败的语气。

    安明月心中奇怪:这世界上还有黎嘉宁羡慕的人?

    黎嘉宁冰雪聪明,一下就看出来了,她说:京城里水深着呢,我不过是小鱼小虾,打小学的就是怎么看人脸色怎么说话,不像人家,祖荫庇护,实打实娇生惯养出来的。

    她压低声音:我告你,这种娇憨可人的小白花最迷恋时非这类轻熟男了,男人三十多岁最有味道,见过点世面,温润儒雅,再加上有一副好皮囊,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飞蛾扑火一样,前赴后继。

    你没出现前,这样式的爱慕者他就没断过,不过,这个不一样,身份更金贵,他俩黏黏糊糊好几天了,圈里谁不知道?不然他时非有什么资格参加这个宴会?

    黎嘉宁表情丰富极了,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酸不溜湫,说自己老公的八卦说得津津有味,好像别人家的事一样。

    她安之若素,安明月却先窘了起来,她说:我这就去找他?

    黎嘉宁一把拉住她:人家正眉来眼去,热火朝天的,你不懂规矩,到时只怕难堪的是你。

    正说着,时非突然越过人群看了过来,视线扫到黎嘉宁时就像看到一个陌生人,眉毛都没动一下,捎带到安明月时却顿住了,眼中笑意瞬间敛起,转而结起一层冰霜。

    安明月挥手向他示意,他却像没看见一样,收回视线,俯身和小美女说了句什么,逗得她花枝乱颤,娇笑着对他不依不饶。

    黎嘉宁简直看不过眼,冷哼一声,转身和熟人寒暄去了。

    安明月一人站在这热闹喧哗的人群里,非常不自在,仿佛一条鱼被搁浅到岸上,几乎无法呼吸。

    她一直盯着时非那边看,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和他说个究竟,无奈他似乎刻意避着她,在人群里左右逢源,别说近身了,简直泼水不进。

    安明月轻叹了一声,摇了摇手中的酒杯,小啜了一口。

    突然有人走到她身边,带点不确定地问:你是,是,安明月吗?

    安明月一惊,这种地方怎么可能遇到故人?抬眼望去,是位精干的中年男子,看着有些面善,但衣冠楚楚,分明又是个陌生人。

    她问:您是哪位?咱们认识吗?

    “还真是你啊”对方笑起来,眼角激起一层层细纹:“咱们是校友啊!”

    看安明月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他又吞吞吐吐地说:当年咱们还约会过两次,后来你莫名其妙就把我甩了,还没想起来,是我,王子强,信息管理学院的。

    安明月脸腾地红了,小声说:不好意思啊!

    对方笑:不记得也正常,你们这些女神向来不把我们这些屌丝放在眼里。

    安明月看他笑起来的样子,记忆中模糊的样子突然鲜活起来,以前瘦得像猴子一样,现在略略一发福,西装笔挺的,俨然是成功人士了。

    王子强也在上上下下打量她:女神风采更胜往昔啊,成家没?

    安明月抿嘴笑笑: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呢?

    王子强洋洋自得:我当然比你厉害,都离两茬婚了!

    过去的感觉一下子回来了,还是以前没脸没皮的样子,安明月不由微微笑了起来,王子强拿出手机,要和她交换微信。

    安明月不好拒绝,吃力地从小包里扒拉手机,黎嘉宁给她配了一个珍珠串成的小坤包,巴掌大,只能放个手机和钥匙。

    俩人头碰头地在那而交换微信,安明月突然感觉后颈一阵刺痛,一回头,是时非,遥遥隔着人群盯着他俩看,面色冷漠,目光像刀锋一样锐利冰冷,身边美女已经不见踪影。

    安明月手机一收就要冲过去,王子强却不放人,喋喋不休地追问:老同学现在哪里高就啊,看来混得不错呀!

    安明月强笑:客气了,其实是朋友带我来的。

    王子强不识相:咋?怕老同学沾光啊!

    安明月眼瞅着时非在一群里一闪,就剩个衣角了,心中大急,匆匆忙忙说:真的,我就在北河市开了个串串店,糊口而已,有机会来我请客啊!

    王子强吃了一惊,饶是他再伶俐,一时也接不上话。

    安明月哪里还顾得上他?急急地穿过人群去追时非,偏偏这裙子奇窄,又蹬了双高跟鞋,只觉步履维艰,等她终于在大厅一角看到时非时,他身边又环绕了几位商务男士,聊得热火朝天。

    就这样,整个晚上,时非就像猫老鼠逗猫一样,时不时在她视线里出现,却总让她近不了身。

    安明月一颗心提起来又放下,热了又冷,一腔滚烫的话在腹中反复打转,却无法出口,到了最后,索性连时非的影子都看不见了,不知是不是提前溜了。

    明月被折腾得心神俱惫,又穿不惯高跟鞋,脚跟磨得生疼,宴会上的音乐和欢声笑语像把锉子一样打磨着她的神经,太阳穴突突直跳,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炸。

    她索性躲到旁边一个露台上,想获取片刻清静。

    那个个老式的露台,长且深,门一关,一室的喧嚣变得模糊而又遥远。

    露台上放了两把藤椅,她老实不客气地坐下,顺脚褪下高跟鞋,舒服地轻唔了一声,这才感觉这双脚是自己的。

    当天倒是好月色,水银般泼泼洒洒地溅到露台上,清风吹拂起身边的轻纱,多么迷人的一个夏夜,她却心神不定,焦头烂额。

    “躲到这里也能被你找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点嘲弄。

    露台上还有人!安明月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下来,慌慌张张穿上鞋子。

    从暗处缓缓走出一个人,俊朗的五官在月色下更添神秘,眼神却是冷的,是时非。

    安明月在后面追了他一晚上,乍一抓到人,激动得说话都开始打结了:是你啊,星仔呢?他好吗?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这几日在她心里盘旋的疑问争先恐后地往外蹦。

    时非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她,从头打量到脚,突然嘴角一勾:你今天倒是格外美丽,不过,小心黎嘉宁,她向来无利不起早。

    安明月简直服了这对夫妻,背后说起对方嘴巴一个比一个毒,哪里是夫妻?分明是宿敌!

    她巴巴望着他,说:我要见星仔。

    盈盈如水的双眸里充满了热切和祈求,时非的心像被谁的小手轻轻挠了一下,有种温柔的牵痛。

    他迅速移开视线,硬梆梆地说:不可能!

    安明月一下子怒了:凭什么?我可是他妈?!

    时非闲闲地来一句:我还是他爸呢,你还不是把他藏起来七年多不让我见?!

    安明月一下子被噎在了,良久,她颓然低头:你在拿孩子惩罚我,报复我吗?

    时非:你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

    安明月被他语气里的冷漠和无所谓激怒了,像个母狮子一样瞪住他,眼中火花四溅:时非,你到底想怎样?

    时非并不为所动,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想怎样,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安明月不想他这么坦白,苦笑道:你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吗?

    时非:我不管,只要瓜还在我的后花园里,没被别人摘走就好。

    安明月:无耻!!!

    时非耸耸肩:随便你怎么骂!

    转身就要离开,安明月好容易抓到人,哪肯这么容易放他走,她紧追两步,喊道:时非,你再这么不讲道理,我要报警了!

    时非转身,正色道:随便你,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咱们这属于家庭纠纷,警察管不了,你可以打官司,反正我奉陪到底!

    说完,看着安明月目瞪口呆的样子凉凉地一笑,翩然离去!

    安明月在原地呆了很久,夜凉如水,她感觉脸上也湿湿凉凉的,以为下雨了,用手一摸,原来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她软软地瘫在藤椅上,呆呆地望着黑蓝色的夜空,月色如练,淡淡几点残星,音乐和笑语一波波冲击着她的耳膜,她整个人变得恍恍惚惚,这一切就像场怎么也醒不过来的梦——是噩梦!

    “你好,安小姐!”有人突然出现在身后,彬彬有礼地和她打招呼。

    安明月一下子醒过来,她抹了一把眼睛,回头,是个陌生人!

    她没有心情敷衍他,说:我不认识你!

    对方却说:安小姐贵人多忘事,咱们因为方小白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多亏安小姐帮我解围。

    安明月一愣,原来是当年小白奶奶派出来找上门的人,还真是冤家路窄。

    她更加不愿与之纠缠,直截了当地问:找我有什么事?

    “不好意思,刚我和老太太就在隔壁露台,不小心听到您与这位先生的争吵,我家老太太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安明月突然回神,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