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云间

六、隐巷

    金陵城四大家,几乎都有几百年的历史,底蕴丰厚,比之上京世家有过之无不及。

    林家,苏家,王家,龙家,就是金陵四大豪族。

    林府别院,清香弥漫。

    “师傅,我听闻云隐净瞳殊随一男子出现在南街黑市,男子应是即将来苏家的无名,这没有宣明城主诏令苏府,反而来林家营所作甚?”

    说话这人身着白色锦服,面白俊美,浑身透出一股阴柔气,便是在金陵号称美得过女人的林家大公子林枫,他问着对坐老者。

    园内小树青苗已发,二人亭中静坐,围在火上小炉,炉上小锅蒸煮不知何物,似林中青果,说是东边海岸传来的稀罕玩意,原来那香味是从这锅里飘出。院门几位下人接头接耳,正是他们传来的消息。

    “天有大变,芯尽灯枯。”声音苍老有力。

    “林枫愚钝,还望师傅讲解。”

    灰须老人打开锅盖,用筷子搅动一番,香味愈发浓郁,“只是些祖父辈之事,小主不必参详。至于其他,”合上盖子后,接过林枫递来木棍添入炉中,

    “苏门北上,族中也还有苏宁宇等人,我们管好自己便好。今日子时五爷已经坐镇黑市,他们也多少会守规矩。”

    “需要五爷镇守,净瞳殊才多少年纪这么厉害了?”

    老人笑意顿生,“剑山秘门非我等俗世腿脚能及之。”

    林枫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净瞳殊就算拜请仙人降世,怕也难敌末境宗师吧?她年岁才二十四五,怎可一朝通天?”

    “哈哈,小主多虑。若是寻常先一境者,以剑宗能耐估计天下无人敌她,通天宗师那已经是半步仙人,乃寻常凡人只可遥望星空之曜日,而至灼目宗师,便可无敌于天下,二爷是这等隐世神仙,岂能是她这等萤虫能仰止。”

    “那又为何惊动老祖?”

    老人只是笑着没说话,让林枫的心思如同被舌焰灼烤的小炉。

    “以为你会买些东西。”

    净瞳殊只搭理了一句先生身体不适打发走建安跋扈公子,不过吴名还送这黑白双煞两颗干果以表歉意。之后又随吴名闲逛须臾,恐是街内湿气太重,吴名咳嗽不停,便快步走出黑市。她见吴名在一老汉刀铺前驻足许久,直到二人从街中出来吴名也没有谈论什么。

    “确实想买,一把尖锐刻刀,只恨财力不足。”

    净瞳殊点头,她曾听闻荆南有神医珑心妙手能治许多疑难杂症,吴名此寒必定伤及心神血脉,或许是想赠刀看病。

    “我们什么时候去苏家?”

    巷里休农歌声串响,天色由黑转浑。在街边小贩填饱肚子后,净瞳殊与吴名来到一家名为“香满楼”的金陵艺馆。此行刚从上京出发时便做好打算,大致行程落脚也早由吴名订好。

    此家艺馆与其他酒楼外形上并无区别,只是大了许多,也分几层楼,底楼吃酒喝茶,上层有些位置不错的观赏台,有会酒聊友的单间。楼中巨大的柱形梯上有人对弈,也有袅袅琴声,或是书生比诗。

    金陵夜里人来人往,有些家底,劳作一天的人们都有进酒楼的习惯,这“香满楼”是附近最出名的艺馆,各类行家汇聚。虽说装潢与别家也无二致,不过里边艺人技艺精湛,花样不少,总能引来同行取经。

    随意找了一桌,净瞳殊发现那位建安龙少就在隔座,想换附近的几个位置却被告知已经被预定了,桌上仅摆一碗棋子。

    “不急。苏宁宇是来找你的,可能剑门没有告诉他你此行的细节。关于苏家的事,”吴名稍微停顿,“没到时候,多拖些时日也无妨,大帝也准我此行两月内了事。今日离领旨起不过一旬,另外还有许多事没做。”

    见身旁建安浪子有意倾耳,净瞳殊轻声应答,不再说话。

    此刻自然净瞳是他们是饭后品些小茶,不过,话却是玄衣公子喊出,“小二,给那两位来壶修水双井。”

    “好嘞客官!”小二从、提来一个还在冒着热气的茶壶,“刚烧好,客官慢用。”

    香满楼夜里的酒楼与他楼还有些不同,其他客栈酒楼夜里一般都去请些附近的青楼里的姑娘来陪食客喝花酒,再添些舞女艺女来助助兴。香满楼倒是以对弈闻名,来的人只需点些小茶小酒,观赏香满楼自家艺人弹奏古筝,或者是琵琶,又或吹笛,有时还邀人上去下棋,对诗,或是欣赏作画。有弄工现场点差,楼香满溢。这香满楼的凝玉满玉姐妹花多才多艺,在这附近倒也闻名遐迩,每晚都有有不少金陵和建安的公子哥来醉友放歌。

    今晚似乎运气不错,正好是凝玉在邀路过下棋,规则倒也好玩,谁有招谁报棋,食客输了自罚一杯酒茶,或是吟诗一句。

    “凝玉姑娘说了,今晚谁要是能下赢她,或者能合她的诗,她就摘下面纱给那人看!”

    “真的吗,想想都好兴奋啊,可是这注定和我们无缘了,我们哪有那些从小就学四书五经的人相比…”

    “可别输给那些建安老土狗。”

    “哟哟,你这意思,只准你们男儿赢是吧,我倒看看你们谁有我厉害。”洪亮女声也随着喝到。

    “好茶!”吴名给净瞳殊满上茶杯,“这修水双井我倒是想念得紧,在馆前巷街就能从各种江南酒中隐隐闻见其香。两年前因故得赏双井七十两,省喝少喝也只够喝两个月,而金陵这里倒成了酒家必备,真是'天下名贵金陵贱',说得一点没错。”

    “深感羞愧,我不会品茶。”

    净瞳殊轻泯茶杯,眉目中笑意不止,空桌中围着二人,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我也不懂,只是香味入口确有其别,当作一个空闲雅兴罢。”

    “噗嗤…”净瞳殊掩嘴轻笑,“你可会看棋?”

    “那边的公子应该会。”吴名指着建安两位“土狗”。

    龙少摆摆手,“多谢先生抬举,鄙人只如那鹁鸽传信,只知棋路不明其意,若是不懂,还请先生指教。”

    “我也没说懂棋。”

    “哼哼,先生说笑了,这楼中双井可非凡物,这位姑娘也算天仙,若你都言不懂棋路,那我恐怕只如这些金陵细伢,我只怕扰了先生兴致。”

    “九龙围珠!竟然是九龙围珠!这凝玉姑娘真是厉害啊,把天城山神僧无人能破的棋摆出来了!”

    “那别太偷听我们说话就好。”

    吴名冷不丁的一句,让龙少惊得一身汗,“诶,先生可别这么说,我瞧你与这金陵闹客不同,身藏龙影,气隐山云,无凡骨之相,有仙人之神,这位也是飘然如仙子,能让我遇到,此生难求定是命数,不可怠慢。”

    “他两至少初境修为,可别招惹。”净瞳殊也对着吴名说道。

    “嗯。不说这个。你看看与那凝玉姑娘贴近的左起第三桌,有意思。”

    吴名眉头轻挑。

    净瞳殊朝吴名点名之人望去。这人长得甚是妖媚,眉清目秀,衣衫不整,胸口外敞,青白色锦服上印有花纹,肩上伫立一只鸟儿,那只鸟儿却不见生,往他面前餐桌飞去上吞食果粒,时不时又驻在其空闲右手,手中不知在盘着什么。

    “这人好生邪魅。”净瞳殊瞧见这人这个模样就觉不喜。“内功强大,我没看出他的修为,脸相与苏宁宇有些相似。昆仑山有无相内功,乃世间隐学大法门,他应该就是苏家苏潜。”

    吴名只是点点头,继续喝茶,“这位建安人士呢?”

    “不知。世家大族藏有绝学的数不胜数,只是缺少修炼体系,这位龙骄恣是罕见大才,我不曾听闻。”

    龙少正愁怎么圆场,好在前桌男子飞出一子,

    “凝玉姑娘!接我一子!”这话间苏潜拂袖一挥,一枚白子落入棋局中,然后又引发众人一波惊叹,

    “降龙伏虎!万万没想到啊,这九龙围珠还能以此法破。这是…原来是苏潜这厮出手了!你回金陵,不告知兄弟这是何意!”也不知是苏潜的哪个酒友在说笑。

    而这凝玉似乎没有想多久,就在棋局中落下黑子。

    “星盘落月!…”

    净瞳殊正看着棋局,没学过棋倒不懂这些那些步法,她只觉得不就落子就行,非要喊出这么复杂的“招式”。

    吴名看净瞳殊对这棋局感兴趣,小声调侃,“你是想见这凝玉姑娘的尊容,还是想会会这些金陵高手了?”

    净瞳殊摇摇头,“剑山中有江老喜棋,闲时独自争奕,甚怪,不过他老人家神思敏锐,我想,这围棋走步有助于谨慎思考。回去我就学学。”

    “或只是他灵捷而择棋,”吴名跟着望棋局,“我可以现场教你落几子感受感受,这种高手局确能让人成长得更快些。”

    “好。”

    几轮换棋后,又出现了白子难以胶着的局面,此时一个黑色锦服面目柔和,脸上常挂笑容的公子哥样人站起,“我接姑娘一子。”

    “王战八方!”一颗白子落入局中,又是围观者的惊异声。不过能看出这些棋路的人,都已经是在市井间能称大师了。

    又是这建安龙少,他转过头望向净瞳殊二人,“先生,可否也教我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