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区的阳光晒在钢梁上，整片大地都给晒得滚烫。屋檐下，拳馆同样闷热异常。

    叶明和旅鸟对视了一小会儿，后者挥挥手，笼罩整个拳馆的威压就此散去，似乎就连烈阳带来的燥热也因此减退三分。

    “你说要和我谈，那我们去休息室。”旅鸟的声音柔顺而不失质感，像是天鹅绒，“跟我来。”

    叶明小心地跟在旅鸟身后，她一路走到拳馆侧门，七拐八绕地走进一处更衣室。旅鸟拖了个板凳坐下，翘起二郎腿，示意叶明可以坐到自己身边。

    叶明的视野中，旅鸟的主人格稳定度此时不仅没有下降，反而缓缓回升，已经达到了62%。旅鸟脑中的那个红色光点倒是没有消失。

    视神经植入物……这东西倒还在叶明的理解范围内。不过，植入物失控会导致什么？视野模糊？幻视？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无论如何，看旅鸟这副半疯的样子，想必问题不会小。

    旅鸟打开柜子，从中取出一瓶蒸馏酒，咕咚咕咚灌下两口后长舒一口气。

    “真不错，丰老头子的酒，就是香。”旅鸟哈哈大笑起来，“又烈又香，你要不要也来一口？”

    “不了。”叶明摆摆手。穿越前他是开飞机的，酒精这玩意可不兴多沾。何况之前一瓶神经扩张酒下去已经要掉他半条命了。

    “呿，没意思。”旅鸟摇了摇头，“你就是新裁判？看上去怎么这么怂包呢？”

    这话叶明也不好接。他一个文明社会里成长了27年的正经文明人，在这帮街头人看来那可不怂包嘛。

    不过，旅鸟也没有多讲。她猛地探出右臂，破空声过后瓶口已经被塞进叶明嘴里，就这样灌了他一大口酒。

    酒精猛地冲上大脑，叶明一下子有些恍惚。他尽力控制住自己，此时旅鸟已经拧上瓶盖，将酒瓶放回了柜子。

    “你小子真够可以的，这也没被吓着。”旅鸟扯了扯嘴角，“一般人看到我出手，还是朝着脑袋，说不定已经吓尿了。”

    叶明心说我一个小时前才经历过坠机惊魂，你这才哪到哪儿……不过另一方面是因为之前没看清旅鸟的动作，可谓无知者无畏了。

    此时，旅鸟脑内的红点仍在闪烁，旁边的红字十分扎眼。

    【警告，视神经植入物失控】

    “喂，小子，我问你，你是从哪儿来的？”旅鸟的一双蓝瞳在叶明身上扫来扫去，弄得叶明有些发毛。

    “从番外地边缘来的。”叶明想了想，最终胡诌了这么一个身份。如果说自己来自万塔城，以番外地对万塔城的敌意，说不定要挨上一顿教训。还不如说个难以查证的来源。

    “名字，叫啥？”

    “叶明。姓叶、名明。”

    “霍，还有名有姓的，挺像回事嘛。”旅鸟嗤笑起来，“姐们都没名字呢，光叫旅鸟了。”

    “没名字？”叶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你的父母没给你取吗？”

    “怎么可能。”旅鸟摇摇头，“那两个混账抛下我先一步走了而已。之后没人记得我的名字，我也不记得，就自己管自己叫旅鸟咯。”

    叶明尽量保持着表情不变。旅鸟虽然说的是“抛下我”，但听她的语气，似乎不是被父母抛弃，倒像是意外成了孤儿。

    不等叶明说话，旅鸟指了指自己的双眼：“你知道吗，前段日子塔城狗过来闹事，我和他们打了一架，然后这些天老是能看见我的父母，”

    塔城狗，指的当然是万塔城官方部队。也就是这副身体的原主和他的前战友。

    现在倒是知道旅鸟地视神经植入物失控是什么结果了。恐怕就是幻视到她已经去世的父母。

    叶明整理了一下心情，尽可能温和地发问：“你对你的父母，还有什么印象吗？”

    “开飞机的。”旅鸟将手掌探入金发，把本也不很整齐的头发揉德一团乱糟，“我小时候，他们就带我去坐飞机。”

    忽地，旅鸟顿了顿。

    “妈的，我又看见他了，我那个混账老爹，旁边是我的混账老妈。”

    旅鸟轻声骂着。

    “你父亲是机长？母亲是副机长？”凭借自己的航空经验，叶明很快提出了猜测。

    旅鸟撇撇嘴：“我那时候不超过六岁，哪能知道。”

    “就是说，你爸是发号施令的那个吗？”

    旅鸟微一思索，随即应道：“差不多吧。”

    好巧不巧，对方的父母居然是开飞机的。叶明心中无语，却不耽误脑中思索。

    如果父母都是飞机驾驶员，而且听上去还是夫妻档，那她的父母会是怎么死的？虽然疑惑，叶明也不好直接问这个。这无疑是火上浇油，说不定一会儿连自己怎么死的没机会知道。

    一番斟酌后，叶明决定问一些相对温和的问题：“你爸妈当初开的是什么飞机？”

    旅鸟挑了挑眉毛。

    “你问这个干什么？”她一手托着下巴，“你还懂这个？”

    “在我长大的地方……那里有一架坠毁的飞机，大家把它改装成营地。”叶明编起谎来，“姑且算是打小就接触飞机吧。”

    “有螺旋桨的。”旅鸟于是用手比划起来，“机翼在下面，螺旋桨在前面，驾驶舱在中间，尾翼有三瓣，飞起来比什么都快……”

    这，叶明听得有些惊讶，这不能是老喷火吧？如果是那也太荒谬了。大概率就是番外地这帮人自己捣鼓出的活塞式飞行器而已。

    “呃，你记得那么清楚？”

    “我现在就看到它呢。”旅鸟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说了，前些日子我的眼睛就不太正常。闭上眼睛也照样能看到它们。”

    叶明点了点头，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胸有成竹：“你不想看到那架飞机吗？”

    “怎么可能。”旅鸟耸肩，“我可喜欢它了，可惜后来也没了。”

    “那……你为什么要闭眼？”

    “哈？我说你是不是傻，你都有幻觉了还不闭眼，难不成还要仔细看看吗？”

    “可是，为什么不呢？”叶明摊开手，“你看，无论是你爹、你妈还是那架飞机，都是你珍惜的人或物，你为什么不想看到他们？”

    旅鸟皱起眉头。

    “我一想到坐飞机上天我就心烦，就想起来当初他们是怎么没的，不行吗？”

    原来如此。

    叶明在心底轻叹。他也见过类似的情况，一些在空难中幸存的老前辈，虽然身体没问题，精神上却留下了“创伤后应激反应”，无法再进行飞行。否则很可能在遇到类似场景时失去理智。

    这种情况下，也不能奢求他们重回飞行岗位。但是有些人不甘心就此结束自己的航空支援，就会选择更换岗位，以另外的方式发光发热。

    想到这里，叶明认真地看着旅鸟，沉声说道：“旅鸟小姐，过去的事情当然很悲伤。但是，我们都得想办法向前看。”

    “呵。”旅鸟不屑地笑了笑，“你又是什么人，你能让我向前看？”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确实是常见的情况。但叶明对此并非全无准备。

    “旅鸟小姐，你懂开飞机吗？”他冷静地对旅鸟说道。

    “开飞机？我那时候才四五岁，怎么可能懂。况且我现在也不想开，想想飞到天上那种事情我就难受。”

    “那，回到地上呢？”

    “什么？”

    “我是说，你不想上天，但是你又喜欢飞机，那如果是飞机降落呢？”

    旅鸟眯起眼睛，盯着叶明看了一会儿。

    “好，算你有种。那你倒是给我讲讲飞机降落的事情。”

    到了这个份上，叶明的计划也就成功了大半。

    “飞机降落，首先肯定是要降低速度。如果你速度太快，就会拍在地上，救都救不回来。

    “减速也不是乱减的，不能直接停了引擎。首先要打开机翼上的减速板，这样风阻就会变大。然后，如果风不是太强，可以把起落架也放下去。

    “速度够慢之后就可以着陆。接触跑道之后不能光拉刹车，那样子会让飞机滑偏。要连反推一起开了。

    “有时候，降落跑道角度比较刁钻，飞机得拐个大弯才能对准。老手可以直接降下去，新手不行，就可以在天上盘旋几圈，调整角度。

    “但是，不管盘旋多少圈，最后总归都要着陆。不要嫌烦，多盘旋几次，进近的时候会更加稳妥一点。

    “……”

    叶明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长串，旅鸟竟然真的因此安静下来。说完之后，叶明惊讶地发现，旅鸟脑中那个红点已经减弱了许多。原本的警告字样也有所变化。

    【故障源消除，视神经植入物重启中】

    旅鸟闭上双眼，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当她睁开双眼，叶明发现她脑中的红点已经彻底变为普通的白色光点。

    好了？这就治好了？我还能当医生不成？

    叶明惊喜之余，旅鸟已经站了起来。她伸了个懒腰，爽朗一笑，随后拍了拍叶明的背部。

    “什么着陆、进近的，你是哪里学来的？”

    “我长大的那个地方，有人懂这些。”

    “呵，骗鬼呢。回头我就让老大查你的背景。”旅鸟长发一甩，半开玩笑地说道，“你这家伙看上去不像普通流浪狗，不过看上去确实是个好裁判。我认可你了，以后拳赛有事找我——‘超音速’旅鸟，你就报这个名字就行了！”

    言毕，旅鸟转身出门，空留叶明一人坐在板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