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中漫步

第三十四章

    她正寻思着今后应该如何与这些阿哥们划清界线,却听杏翎诺诺道有人请见。抬头一看,竟是张福顺。

    张福顺恭恭敬敬向她请了安,道:“爷让奴才请格格过去一趟。”

    云瑞点了点头,暗自悲叹,该来的躲不了。于是叫杏翎不用跟来,自己便跟着张福顺去了。

    原以为张福顺是要带她去书房觐见,却在出了院子没几步的地方停下来。举眸看去,只见太子负手站在四角亭下含笑看着这边。蓝衫似水,玉冠如月,薄阳微耀模糊了俊面轮廓,却丝毫不影响那股发自体内的自信与桀骜。

    云瑞脑海中一瞬只飞快闪过四个字:意气风发!

    张福顺退到一边,示意她独自过去。

    她悄悄飞快地自睫毛下瞥了太子一眼,心道,终究是要受训了。

    太子见她一声不吭,一双俊眸微眯定在她脸上顿了片刻,“昨日若是被人发现你并非内监,可知会有什么后果吗?”

    云瑞低垂着脑袋盯着双脚,不敢看他,俨然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却暗想,要骂便骂吧,反正我自幼便在爹爹那里练就了一身左耳进右耳出的本领,骂完了我照样好吃好睡。

    等了一会子,也没听见预想中的责备声。疑惑抬头,正巧对上太子蕴含笑意的黑眸。

    她心下微一颤动,又即刻释然,看他倒不像要训斥人的样子。谁知气还没松出口,就听他说:“老十三也太乱来了,回头再与他算账!”

    云瑞忙辩解:“不怪他,是我非要缠着他带我出去长长见识的。”她生怕十三阿哥因自己受罚,一时情急,双手已不自觉拽紧太子的衣袖。

    太子眼底微敛了笑意,视线缓缓移到她的手上。

    她顿然察觉似乎不太合适,又慌忙松开拽住他袖口的手,低声道:“你饶了十三阿哥,我任你责罚。”

    太子挑了挑眉,饶有意味地看着她,“任我责罚?”

    见事情有所转机,云瑞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说道做到。”话音刚落不免心中后悔,又匆忙加上一句,“我能做到的都行。”

    太子嘴角扬起个轻笑的弧度,声音悠悠拖长:“那就罚你……往后一个月,每日来书房抄书,可好?”

    云瑞一惊,整个脑子就清醒过来。

    书房抄书,岂不是要与他日日在一块了?尚来不及她反悔,便听太子说道:“明日辰末,我在书房等你。”

    太子话已至此,便由不得她后悔说不,到嘴边的话又只好吞回了肚子。四角亭紧邻湖泊,一阵风过,凉意深然,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太子抬眸看了看天色,说:“再过两日就入冬了,回头让人用豹皮做些防寒的衣物给你送去。”

    她一怔,忙道:“劳爷费心,前几日已经有人送来一些新做的衣裳,不必再添置冬衣了。”

    太子笑了笑,说:“这不一样。”

    云瑞心下一阵惆怅,这自然不一样了!昨日围猎在场的人都瞧见太子一箭射中猎豹,且不说玉嫣,其余几位侧福晋与庶福晋也都眼睁睁盯着这副皮毛,若是最后到了她这里,岂不是荒唐?只是太子主意已定,东西是定会送来了,于是便道:“多谢爷的好意,只是豹皮太过珍贵,况且云瑞今年过冬的衣物实在不宜再多了。若真要说缺什么,云瑞向爷讨一副护袖便是了。”

    太子看着她,脸上还是带着温和的浅笑,极缓且慢地说道:“随你吧。”

    云瑞笑着朝他福了福身子。

    过了一会,张福顺过来打千恭声禀道:“爷,户部尚书马齐在书房候着了。”说完便退到一旁。

    太子“嗯”一声,眼中目光一柔,说:“我送你回去。”

    云瑞微愣,婉拒道:“不用劳烦爷,不是还有人在书房候着吗。”

    太子笑了笑,也不勉强,只吩咐张福顺,“送格格回去。”

    张福顺急忙到云瑞跟前躬身等候。

    跟着张福顺走出几步,突然想起‘御风’,顿下脚步回过身去。太子本欲转身而走,见她停下来,笑问:“怎么了?”

    她略作思付,鼓起勇气道:“‘御风’也一并饶了,可以吗?”

    太子似乎没料想到她会提起‘御风’。低头默了一会,复又抬头,嘴角含着一丝笑意,“待你受罚结束,便将‘御风’赠送给你,饶与不饶你说了算。”

    云瑞闻言大喜,生怕他反悔,急忙过去拉着太子的右手在他小指上一勾,璀然笑道,“一言为定!”

    他回望她,抿嘴而笑。

    石氏祖上三代虽均为八旗武将,乃是功臣世家,虽是血统纯正的满洲人,后因迁居满汉杂居的辽东,亦受儒学文化熏陶,是以石文炳对女儿读书习文这件事情素来重视。除了《女戒》、《女训》等女子需读的书籍以外,并不干涉两个女儿的看书喜好。玉嫣平日素喜读女子“四书”,养成的是知书达理,恭良贤淑的性子。云瑞却恰恰相反,最是怕看《女戒》、《女训》之类。

    是以,当她坐在书桌前,看着张福顺为她准备需抄写的《女戒》时,只觉得脑袋都晕了一晕。

    云瑞盯着《女戒》晕了半晌,才提笔一字一句慢慢摘抄。写至“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祇,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时,不免微微皱眉,手中豪笔一顿,乌墨滴落,脏了素白的纸面。

    每至此,心中便总为女子不平。妇者服也,女子专情是礼是义,男子三妻四妾也是礼是义。似乎只有听从夫命,谨言慎行,才是德才兼备的女子典范。她一时想起曾经府上厨子里打杂的王娘子,据说原也是知书达理的世家女子,因家道中落下嫁于当地一个木匠。木匠本是下九流的行当,王娘子当时也是相中他老实本分,原想夫妻二人同心经营将日子过好,却哪晓得那木匠终归是看皮相的低俗之人,王娘子与他夫妻多年,劳心劳力却依旧没能逃过卖身为奴的命运。

    思及此事,云瑞不免幽幽叹一口气,寻常人家已是如此,更何况是紫禁城里的皇子们,哪个到了年龄的阿哥不是妻妾成群的?

    单是她晓得的,大阿哥就有嫡福晋一个,侧福晋三个,妾室两个。三阿哥有三个福晋,三个妾室。而太子,除了玉嫣以外侧福晋与妾室也有四人之多,将来的女人更是会络绎不绝。

    妻妾成群,这是皇室的规矩,三年一次的秀选,是官家女子逃不开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