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宋轶事

第三十六章 奇妙邂逅夜

    自徐欣雅回家以来已有数日,可却夙夜难寐,终日蜷着小身躯凄惨地抽泣着,茶饭之属也没有心思光顾。她哭啊,哭啊,就这么哭啊,哭啊,始终得不到他的回声……

    见着女儿饮泣吞声的模样,为母的心里不好受,与儿媳一块在近前安抚,擦湿了一张又一张手帕也未等到她泪尽。徐父来回徘徊,捶胸顿足道:“走丢一趟竟生出这么多事来:先说什么要被强污,再被什么公子搭救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人家,送到家又被抛弃。这年头,只能是被男人玩后不要了遗弃,指不定是一场事先串通好的阴谋就等无知女子误入卷套呢!”听父亲言,她的这位哥哥极为愤怒,也顾不得母媳二人,只一只手就将他的小妹提了起来,问道:“阿妹你告诉阿兄那人身貌,家址如何,不论差距阿兄一定会给你找回公道。”可怜欣雅的小脑袋难以接受父亲的现实,又经兄长这一叫嚷更是摸不着南北,只是提手抹泪、休休嗒嗒。哥哥见状尤为恼火,撸高她的衣袖,但目睹那只属于处女的守宫砂事这才舒了一口气。不过妹妹身子虽未被夺去,但她的心是供给了人家,却偏偏是这种单相思,对方没什么情愫,强求不了这门亲啊!

    做妹妹的哭咽了声,做哥哥的伤透了心,说起他这妹妹啊,襁褓时期便惨遭大疾,险些就不省人事了;年幼时因行为呆傻无同龄人作陪,自娱自乐也从树上跌下;及笄后无论如何降低门槛也找不到称心的门当户对者作婿……也是,这样一个年代谁会要这样一个行同稚子的人为妻呢?如今十八岁是个大姑娘了,能这样要死要活地喜欢上一个人还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想到这里,这位做哥哥的难免热泪盈眶。

    他依稀记得自己十岁那年,妹妹首岁的生辰是那样的痛心切齿。她患高烧十日不退,请来的大夫们全束乐无策,皆言“是活不过三天晚上,还是准备后事吧!”这只是一个一岁的女娃却要遭受此等劫难换作是谁都无法接受,何况是为人父母。后来路过一个什么云游四方的道人,此人手持节杖,衣着褴褛,是来讨个斋吃的。徐父领他去后房吃,行至中廊时道人听到了女娃的哭声遂问:“敢知施主府上发生什么,怎哭声如此凄惨?”徐父不愿同他说,“府上的事的道长不必知晓,还是吃了斋赶紧走吧。”道人又说:“施主说吧,兴许我这个道士能够施以援手,报这一斋之恩。”徐父此时再细看他一副位风道骨的模样,反思这悲事日后也会被城人知晓,且告知他也无妨,道:“道长有所不知,家中自添了这位女儿,便是多病缠身,如今高烧十余日不退,算算怕是要走到尽头。”道人明白做父母的最反“白发人送黑发”,说道:“施主若是放心,不妨请老道我去看看令爱,兴许我能医好呢。”徐父上下瞧他问道:“道长会医术?!”道人说:“实不相瞒,我自幼随师走南往北,从师而学医道,说起来也算是半医生。不知施主有意否?”徐父想了想也同意了,伸出手来请,“那好吧,道长请随我来。”“请”

    那是一间充满药味的屋子,道人进门就看到一位妇人抱着哭喊的孩子,婢女忙来忙去地换水端药。徐父向道人诉说着情况,当由他来诊病时做足了大夫的模样,望闻问切的功夫收束正好,却偏偏察不出病因。再细细感其诊脉,与常人不同,徐父看道人医诊,见其眉宇一会儿颦,一会儿松,这心儿也跟着起伏,问道:“道长,小女的病究竟怎样,可还有医治的方?”道人并未搭理,只问道:“令爱生辰如何?”徐父如实答对,道人这会儿念起来,最后说道:“施主,关于令爱的病我想我知道其中所以!”徐母道:“那就请道长快说方子吧,好让下人去准备药材。”道人道:“不用治。”徐父问道:“不用治?这是为何,还是说小女已经……”道人起身掸掸破衣裳,背手去打开东边的窗子,语重意殊地说道:“这是牵扯到一个人上辈子的罪,需要这辈子来还剩下的债务,待罪还完就行了。”“那敢问道长,这罪要怎么还?”道人长吁一声道:“日后自会知晓。这债还要还给上辈子的那个人。”徐父问道:“那这个人是谁?”道人说:“令爱成年后就会与他相见,施主等着便好。”

    这天夜里徐责睡不着,因白天的事心里还是凉凉的,无神地面对床梁发呆。忽儿转身叹气,说道:“妹妹这个还债一人会不会是这个人,快来救救我们家吧”清静的府邸上的月亮发出柔和的光,而他此刻毫无留在床上的意思,就像那南周一样。

    距那日遇到徐欣雅已有四日,只短短四日便将此人忘得一干二净,唯一留下念想的缝着“欣雅”名字的丝绢还被他放在竹丝凉枕下。说来好奇怪,自从邂逅欣雅,他已连续做了四天噩梦,而今夜的最为可怕:

    在他的梦里住着一位与婉怡长得极为相似的人正与他喜结连理,誓言一字一句的庄重,即使没有喜袍,没有喜被,没有喜彩,在这漏雨的容膝之所也完美诠释了他俩的真心。房梁上的白绫还挂着,女人衣着褴褛,脸上的泪如绠,在这偏僻的泥土房子里成就了这段翻山越岭的真挚爱情:山野里无钱无势的男人,无名无识的女人,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不是青梅竹马,不是经久文定,只因一次命中的相遇。女人的泪交融在雨水中,男人哽咽不语,两人面对面着说完誓词后相拥在一起,女人说:“我大半时光都生活在山里,什么都没有,不像那个耶律秦有钱有势,你怎么愿意逃过来跟我呢?”男人说:“没什么,就是喜欢你。”“原来你跟我一样不聪明呀”女人说:“我听耶律秦说男女成婚之后紧接着就要圆房,你教我应该怎么做。”男人说:“不用了,对你来说很痛苦的。”女人说:“为了你,我连死都不怕,还怕痛苦?”男人抚摸她脸上的疤痕,说:“你为我做的够多了,我实在不想再让你吃苦。”女人抚摸他的后背,说:“我为你做的,你已经还给我了,现在你不远千里将我从房梁上救下,还放弃一切来娶我。作为你的发妻,我不该怕的。”男人心酸至于落泪,说:“谢谢你,薛云,可是我真不忍心。”女人捧起男人的脸,温柔地给他抹泪,说道:“从上京到钟晴山这几千里不容易吧,你看你都瘦了。”男人说:“我怕被抓住,所以一路骑马赶过来的。”女人拥他入怀,说:“真是苦了你了。你饿不饿,我找点东西给你吃。”男人抿唇摇头,说:“我不饿……”女人伸手摸他的肚子,惊讶地说:“怎么这样纤瘦?!你到底是怎么了?”男人摇头不肯说,女人落泪道:“你说啊!”男人说:“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男人刚说完鼻子就流出血来,嘴角也渗出血,女人一再逼问:“你到底是怎么了?!!”男人精神开始恍惚,眼神逐渐迷离,却仍坚持摇头说:“我可能要不行了……也好,不用再担心离开你了。”女人抱紧男人,哭喊着:“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就告诉我吧,别让我……”男人艰难地抬起蘸血的手想要触摸她的脸,可已经是不行了,女人颤巍巍地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男人望着她的眼,艰难说了一句“伤疤……我最爱的伤疤……”就阖上双目没了动静。女人抱住他的身体恸哭,嘶吼着,“文郎,你醒醒啊,别吓我啊。你刚刚才答应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萧文!”

    不容有情人多待一会儿,耶律秦已带着她的人冲进来,薛云无神地问她:“我的文郎到底是怎么了?”耶律秦一把拉开他们两个,吩咐左右将薛云拿下,自己去给萧文把脉,随后从腰间取出一颗药给他服下。耶律秦将他们带到屋外,对薛云说道:“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萧文随你的一年,劳筋骨,饿体服,空乏身,临极点而落下重病。你说你有何颜面让他跟着你!?”萧文闻言,潸然泪下,说:“难怪,我说他为什么老是牙疼出血,是我害苦了他,你把他带走吧……”“我是该将他带走”耶律秦抽出腰间的剑,阴恻恻地说道:“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杀了你,免得他还留念想。”薛云坦然地说:“今日是你们成婚的时候,我原本就打算自缢的,由你出手也省了过程的痛苦。”耶律秦提剑刺来,薛云已经挺胸准备赴死,怎料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萧文冲了过来挡在她的前面——剑锋穿过他的心,却抵在她的心前。在场众人无不震愕,萧文的身体顺势倒下,薛云缓过神来赶紧接住他,薛云已是泣不成声,萧文吐出血来,微笑着,“终是你先救的我,现在我这条命还给你……”薛云说:“若有来世,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萧文摇头说道:“算了吧,你好好活着……我走了……”说完他的手便沉下,彻底没了声息。薛云绝望之际,除了仇恨也无感觉,她抽出萧文心间的剑指着耶律秦,嚷嚷着要给她丈夫报仇,说罢举剑冲去。耶律秦因误杀了心上人而呆愣,薛云向她袭来也没有防备,左右的人为护主便出手一刀刺死了薛云。至此夫妻二人双双殒命。

    梦醒的南周满身大汗,大口喘着粗气,就好像走过一辈子。窗外月明如水,风击窗铃的声音清脆如流,有一种莫名的美正吸引着他。南周独自坐在府上池塘边的长凳上发呆,忽然悲伤自眼角流下,一滴,两滴……他却始终不愿哭出声来,涣散的他抬首眨眼忍泪,长吁一声后伸手去解下腰间的同心结放在掌心里细细抚弄了番,回忆起与她做伴时的点点滴滴,说笑不行,说哭也不行。恍惚间竟看到她娉娉婷婷的身影。他明白这是他经久益增的念想,看过之后便会消散,但他还是忍不住痛哭流涕,以不清的口吻诉说着,“婉怡你在哪?我好想你啊!”于是作词吟道:

    鹊桥仙

    夜溶玉悬,锦星沥昙。晚风低吟浅唱,幽幽笙歌闻顾曲,瑟瑟馨风伴周郎。

    萍水相逢,素昧平生,忍顾彼汉情厢?苛责寞浥泪透纺,苦梦裂心靡乱琅。

    不如不觉已入夜半,蝉儿不叫了,蛙儿也睡了,水平如镜,照映着天上偷渡的流矢飞星,这奇妙的馈赠出现在他前面的夜幕上,而他没有看。流星飞过时的流苏是不是天上仙女飘飘的披帛,还是他心中婉怡的衣香鬓影,似乎还回荡着“夫君”的叫唤声。

    山里的清风徐徐送去他的想念,跨过江河,走过平原,翻过高山,一直来到婉所处的钟晴山上,拂起她的长发翩翩,在她的耳边将南周的思念悉数转告细语。可是她不愿再想起那个人,她想过去的已经过去,若是真心爱他就应该忘记他。她坚强地告诉自己不要伤心,不要哭泣,她不要哭,不要哭……坐在家口对着天空,双眼惬意地眯着,有什么好值得想起那个人呢?可为什么风能穿过她的心腔,使她一次次心绪烦乱?

    会是什么东西在叮叮作响?是铃铛,是风吹动了婉怡脚踝的金铃在作响;山野里哪来的金铃?是去年她的夫君亲手系在那里的。然此时此物牵引天下独绝,找回了婉怡深埋在心底的真正的自己,视他们的点滴历历在目,念他的爱思之若狂。蕴藏已久的泪水终于崩堤而出,一下子在她白皙的脸上泛滥成灾。来得不是时候的雨无情地将她淋湿,雨泪交融,袭遍全身的冷意更加拖累她的身躯。她的哭泣似乳生小猫的喊叫,无力与渴望,在面对残酷现实时,迸溅的离愁是含有多少的辛酸,这么迫不及待地窜入云雾刺激更加滂沱的夏雨。夏天的乱雨砸击水洼发出的清响还是她落拓的连珠炮似的泪落入情坎,都参与组成了孟夏的夜晚。

    时间是什么?或许对现在的婉怡来说说是个虚无,蜷缩在那里哭了不知多久,没人知道。一直到大雨埋没她的唏嘘,后醒的母亲才来为女儿撑伞,然她此时又禁不住痛哭起来,埋在母亲的怀里哭……

    没有汉世府的香水行,没有干净整洁的被褥,没有南周的后半夜,婉怡浑身湿透的上床,垫着湿冷的长发是如何的不舒服,遍布上下的凄凉,是渴望得到他的温柔。她只能一个蜷着身子盖着不知缝了多少次的破麻布,但尽管如此这夜还是做了一个甜美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