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南颤着声音道：“布……布莱德？”

    莱茵小镇守望者小队的巡逻哨兵布莱德，此时以猩红的目光扫过四野。

    他仿佛失去了神智一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他的双腿已经折断，但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了一股力量，竟然纵身一跃，向鹿南扑击而来。

    “鹿南！躲开啊！”

    艾尼大吼一声。

    他的视野之中，鹿南颤抖着身子看着那个从天而降突然袭击的人影，眼神十分呆滞。

    也许是艾尼的吼声太过震耳，鹿南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看见扑击而来的布莱德，他下意识挥出拳头。

    陡然之间，无数璀璨的光焰从他身体四周流向他的拳头，凝聚成更加耀眼的光芒。

    轰隆一声。

    城墙之下，白皑皑的雪野当中，一股剧烈的火浪爆裂开来。

    一阵热潮掀起，把扑上来的布莱德震出一丈之外。

    鹿南看着布莱德被自己震飞，嘴唇颤了一下。

    不远处的艾尼大吼道：“鹿南，你在做什么啊，这么好的机会，用流火绯花之术乘胜追击啊！”

    鹿南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我刚才使用魔法是为了自保……刚才被我击飞的那个人是我的队友布莱德。作为同伴，我不应该对他出手的。”

    艾尼眼神一抖：“你在说什么胡话啊。他刚才可是袭击了我们。而且你注意他的眼睛，那已经不是人类的眼睛了。他很可能遭到了魔物的污染，现在已经不是人了……”

    鹿南定了定神，向着布莱德望去。

    果然，那猩红的眼眸中闪烁着陌生而冷漠的光芒。

    他已经不是布莱德了，至少，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布莱德。

    鹿南迅速恢复了冷静，用冰冽的目光注视着对方，手中橙红色光芒渐渐凝聚。

    忽然，他开口对艾尼说道：“艾尼，在这里我有一个请求。”

    艾尼愣了愣。

    ——在这种对敌的关键时刻，你在说什么呢？

    鹿南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果我变成了像布莱德那样的怪物，请你第一时间杀掉我。”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同样的，如果你感染了来自魔物的污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

    他说到这里，骤然暴喝一声。

    流火绯花之术！

    但这次施展出来的法术，却与往常有些不同。

    那些从他手中绽放出来的，不再是充满怒意、走直线轨道的烈焰飞花，而是向着漫天蔓延、仿佛烟花一般的一簇簇火焰。

    艾尼咬了咬牙。

    ——这家伙，到底在干嘛啊。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关头，还这么任性地浪费魔力。

    而眼看着火焰四处飞舞的鹿南，轻轻呼出一口气，对着天空伸出右手。

    他眸光流转，右手五指骤然紧握。

    只听一阵阵的爆裂声响，天空中无数烟火爆炸开来。

    一团又一团的火焰形成了一片密闭的火海，将广阔的雪野笼罩。

    鹿南注视着远处刚刚爬起身子的布莱德，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歉意。但转瞬间，眼中就被坚定的光芒所填满。

    ——这是我竭尽全力制造的烟火啊，布莱德。希望你即便被魔物所侵蚀，仍然能看见这一幕景象……

    他心念一动，右手向下重挥。

    陡然之间，天空中灼烧着的火海向着雪野覆盖而来。

    鹿南看着下坠的火海，低下头去，往日的一些记忆开始在眼前飞闪……

    “诶，布莱德？你干嘛啊……竟然深更半夜摸到我房里来……你别过来，我警告你，我对糙汉子不感兴趣……”

    “嘿嘿嘿，鹿南，你这臭小鬼在想啥呢……咳咳，我来找你可是为了一件大事。”

    “大事？哦，我明白了，还钱是吧？”

    “呃……不是，我直接说了吧。你知道的，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服役期就满了。所以呢，我在临行前想给你一份礼物。”

    “礼物？”

    “是不是很兴奋，嗯？”

    “才没有！你这个穷光棍，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我记得，这个月你的早饭，还是跟我蹭的；还有，你上个月的买酒钱还没还我……”

    “嘿嘿，那种事就不要提了嘛。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萨卡斯基赤犬的血、波鲁萨利诺黄猿的脑脊髓液……这……这些难道是炎术士序列二阶魔法的进阶魔药药材？这可要花不少钱啊！哎，布莱德，这些东西你从哪里弄到的？”

    “这些药材嘛，我可是从很早就开始收集了……你知道的，我跟你一样是炎术士序列，只不过我没你天赋高，到了快三十岁还在第二阶徘徊……唉，说起来，这些药材收集起来还费了不少劲，最后一样药材，直到这个月的月初才从一个魔药商人那里收购到……妈蛋，这玩意可贵了，花光了我一个月的积蓄……”

    “等等，你不是说你是因为喝酒误事被扣了一个月的工资吗？”

    “哦……那其实是我拜托队长瞒着大家的……如果同队的小伙伴们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人人都找我要进阶药材作为临别礼物，哼！这群孙贼，我还不知道他们的吗……”布莱德说到这里，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唯独要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呢……”

    布莱德闻言怔了怔，沉默了片刻，他哈哈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吧。一方面是出于对小队里最小的同伴的照顾；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些魔药药材我以后都用不上了，干脆做个顺水人情……你也知道的吧，下个月我的服役期就满了，按照帝国政府的通知，我会回到帝都，被安排一份文职工作。”

    那时候的鹿南微微有些感伤，于是低下了头：“那么，布莱德……我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吗？”

    布莱德见状，大力拍了拍这个小不点的肩膀：“当然有机会！等我在帝都安家落叶以后，我会时常写信给你们这些好兄弟的。我会告诉你们我的住处，等你们退役了可以随时来找我喝酒，哈哈……咦，你这小子，听到喝酒怎么一副嫌弃的样子？你个小屁孩，懂不懂什么叫做男人的浪漫？”

    鹿南嘴角抽了抽：“男人的浪漫……男人的浪漫就是每天满身酒气从酒吧回来，然后被队长罚去小镇外边巡逻？”

    “哼，那是你还小，你不懂……咳咳，说实在的，鹿南，如果哪天，你也从守望者小队退役了，一定要去帝都找我啊。我们要一起喝酒，在漫天烟火的夜空下，喝他个痛快……”

    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鹿南低下头，眼角有晶莹的液体缓缓溢出。

    火海坠落以后，雪野上一片水雾升腾。

    艾尼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片水雾。

    雾气散去之后，雪野之上，只有一具焦曲的躯体。

    那是死去的布莱德的躯体。现在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

    艾尼看着这副死状，叹息一声，回头看向鹿南，一边说道：“这位大叔……已经去世了。”

    他话音刚落，怔怔地望着鹿南。在这个家伙的脸上，他竟然看到了泪水。

    鹿南听到艾尼对布莱德死亡的确认，点了点头：“好，我们现在进城门吧……从布莱德的出现来看，敌人应该已经发现了我们，在这里待下去已经不是明智之举。”

    艾尼却略有些担心地看着鹿南：“你这样……后面的行动，应该没问题吧？”

    鹿南有些难受地吸了吸鼻子，缓缓说道：“不，艾尼，我没事的。这只是因为……只是因为下雨了。”

    艾尼愣了愣，看了看天空，疑惑道：“雨？你在说什么啊，这么冷的天气怎么可能下雨……”

    “不，下雨了。”

    鹿南擦了擦眼泪，深吸了一口气。

    望着远处雪野上焦曲的尸体，他的嘴角露出苦涩而悲伤的笑容。

    ——布莱德，可惜了，在这荒郊野外，找不到你要的酒……你就把我送你的漫天烟火，当作男人的浪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