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煌

第一百二十八章 血夜

    北地的冬夜,本就冰寒刺骨,今岁那场连续半月至今仍未消融的积雪,更是让这夜几能将人冻毙当场。

    不过,今夜的北地上郡,却是沸腾如滚粥。

    阳周城外,五十里。

    无数熊熊燃烧的火把、火堆,如同天上繁星汇聚而成的星河,似要将这河东地旷野上的寒风都点燃。

    干柴、枯草燃烧升腾而起的烟雾,混着烹煮食物以及人、畜呼吸而出的白色水汽,在半空中汇聚成一团巨大的氤氲,久久不散。

    这是一片由无数各色毡帐组成的简陋营寨,匈奴人的营寨。

    大队拿着火把的匈奴骑兵不停的游弋在营寨火光照耀的边缘,却不敢越过那光与暗的交汇的界限。

    似乎在那界限后浓浓的黑暗中,有着食人猛兽般。

    如果此刻有人能够从天空看去,就会发现,在这团匈奴人组成的巨大光团左右两侧不远处的黑暗中,各有两团散落开来的点点星火。

    只是那星火太过散乱同匈奴人的巨大光团相比,太过微不足道罢了。

    凌乱简陋的匈奴营寨正中央,一个巨大的白色穹顶状毡帐中。

    毡帐的正中央,一团巨大的篝火上,十几头宰杀好的牛羊正由几个面黄肌瘦的匈奴女人不停的翻转烧烤。

    数十个袒露左臂或是留着各式小辫或是直接光头的匈奴男人,正席地而坐埋头大口的吃食着手中还带着血水的大块牛羊肉。

    除了篝火燃烧的斑驳之声,毡帐中只闻吃食吞噎的声音。

    毡帐的最上首,一个穿着白绸袍服、耳朵上带着骨环、脖子上挂满各色珍珠玛瑙的光头中年男人跟两个同样衣袍整洁的男子围着一堆稍小的篝火毗邻而坐。

    “右谷蠡王,秦人骑兵还纠缠在两翼?”

    居中的右贤王呼衍野都,看着坐在自己左侧的男人低声问道。

    匈奴自头曼称单于之后,就开始制定匈奴的统治体系。

    单于居中,统辖中部,左右贤王分别统辖匈奴东西部分。

    其下又分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

    头曼称单于之后,就将自己的长子冒顿封为左贤王。

    而呼衍氏、兰氏、须卜氏、丘林氏,都是匈奴贵族体系中世代相传的大贵族,头曼单于分治匈奴,这些在匈奴人中世代传袭的大贵族也被分封各地,以达到跟单于分治的目的。

    呼衍野都就是这一代的右贤王。

    听到呼衍野都的话,坐在他左右两侧的两个男人同时放下了手中的吃食。

    “右贤王,秦人两股骑兵看来吾等是无法摆脱了,身后还有那批秦军步卒。

    此乃秦人境内,若是被秦人拖在此处,等到秦人援兵到达,吾等怕是更难脱身。”

    右谷蠡王兰乎尔神色苦闷,无奈道。

    兰乎尔是兰氏当代的族长,同时也是归属右贤王的右谷蠡王。

    而在呼衍野都右手边的则是这一代的丘林氏族长,丘跋颌,此际是右贤王下右大将。

    这一次头曼选择大举南下,是因为经过年余的不断袭扰试探,头曼认为大秦在北方已经无力抗拒兵强马壮的匈奴。

    再加之足足有半月的暴雪覆盖整个草原,冻死冻毙匈奴人、牛、羊、马匹无数,所以为了渡过这个冬天,头曼果断的选择了南侵大秦。

    而上郡就是右贤王南侵之地,头曼单于则是亲自统兵侵入云中,冒顿则是统领左贤王帐下匈奴人入侵云中。

    下午的一战,上郡郡守公孙易以战车环绕、大盾补缺,长矛手居后、弩卒居中,两翼骑兵紧逼袭扰的策略,强硬的逼着呼衍野都不得不战。

    当然,呼衍野都也想试探一下大秦的军力,如果能够击败来援的秦人军队,在上郡地界,短时间内再也没有能够威胁他南下大军的秦人军队了。

    到那时,整个上郡都会是他右贤王的乐园,予取予求。

    那一战,从下午一直战至天黑。

    十三万骁勇善战的族人,轮番围攻秦人步卒军阵。

    血流成河,伏尸无数。

    结果因为两翼那两股秦人骑兵不断的袭扰,虽数次突入秦人军阵,却始终没有办法彻底攻破。

    为此,有不下两万余族人死在秦人那威力巨大的强弩之下。

    眼见天黑,呼衍野都本来想统兵离开,却不曾想那两股秦人骑兵从左右两翼不断地冷箭袭扰,派兵追赶秦人就退,不驱赶秦人就又缠上来,始终无法摆脱。

    黑夜降临,呼衍野都无奈之下只得在此处安营扎寨,商讨对策。

    其实呼衍野都也好,兰乎尔和丘跋颌也罢,都知道,如果他们这一路大军想走,秦人根本不可能拦得住。

    毕竟,秦人的两股骑兵看起来也不过两三万骑而已,而那些步卒根本不可能追的上他们的骏马。

    可是如果就此退去,会不会遭到头曼单于的惩戒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损失了两万余骁勇善战的精壮族人,伤者更是无数,却只堪堪破了秦人三五座城。

    若是那三五座城池中有所收获还好,可是那些可恶的秦人,却都宁愿选择死,都没有让自己俘获过哪怕一个婴童。

    更不要说还在死前将能够为匈奴所用的大部分粮草军械等物,都给烧了个干净。

    以至于,呼衍野都这一路南侵的大军,到如今也只堪堪俘获到那些来不及反应的寥寥百十个村寨中的秦人。

    满打满算不过是万余秦人而已,其中还大多都是老弱婴童。

    其余粮草钱帛等物也堪堪只能对付这一次南下的途中消耗。

    这些可怜的收获,不说那已经死掉的两万多精壮族人,就连这一路回去的吃食都不够。

    呼衍野都一干人又怎么甘心?

    “右贤王,那股秦人步卒也还跟在吾等身后,秦人援军怕是也已在来的路中。

    吾等怕是已经无力再攻破秦人城池,就算破城怕是依然一无所获。

    丘跋颌以为,倒不如分派儿郎们拖住那两翼的秦人骑兵,其余儿郎们以千长为例,分兵四出,以劫掠秦人村寨为主。

    待到天明,秦人援军未至,大军即刻北返,沿路继续以千人为队劫掠秦人村寨。

    若是秦人不追,吾等就一路劫掠秦人,回返封地岂不快哉。”

    右大将丘跋颌恨恨的将手中的羊腿扔下,粗声道。

    呼衍野都和兰乎尔听到丘跋颌的话,互相对视一眼,同时重重点头。

    ……

    是夜,无数骑兵在鬼哭狼嚎中从简陋的营寨中四散而出,分作一条条火蛇向着河东地各处蔓延……

    不知何时,带着血色的浓浓乌云,悄然遮盖了朔月下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