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传之天上火卷

第三十三章 旧神与新神

    燚山独自坐在一片漆黑的冰牢深井之中,他正和只有最后几个时辰可以安静待着的自己独处着。天洲的冰牢自古以来就是囚禁凶神、罪神之地,此地极寒无比,唯一的光芒就只有半夜那一轮冷冷的月光。

    燚山静静的回忆着,天帝也不是没有大发慈悲给过自己所谓的机会,几日前天帝就曾让人带过话给自己,若是自己肯永远留在冰牢为奴和忍受无尽的折磨,便可以免去自己的死罪。

    “奈何苍天薄于孤,孤为高而生,为节而死。”

    一句话燚山给了天帝他的答案,既然他选择了去死,天帝自然也不会拦着。明日早晨,就是这位昔日娜迦王、腾蛇帝神的上路之时。

    天井之下,燚山安静的享受着这最后的时光,直到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这场安静。来的人正是天帝的嫡长子,墨夕。

    “孤何德何能,死之前竟能见到万年之后的新神领袖。”

    听到燚山的话,墨夕微微一怔,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他早就听师父提起过腾蛇每转生一次,修为便会增幅千年,想必刚才他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未来。

    神佛转生的极限是十世,他这也才经历了第一世而已。

    他,终究是帝神。

    墨夕不动声色的笑了笑道,“墨夕佩服腾蛇帝神,帝神可是瞒天过海了我父皇。”

    冷白月光下的燚山如墨般的长发披散着,一身白衣在冰池中央,他的眼睛如夜里的玄月一般,让人从眼睛里就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太子又何尝不是,瞒天过海了你父皇。”

    墨夕的神光微黯,腾蛇会读人心,也会惑人心,也善于发现和攻击人心的弱点。若自己稍有不慎,便会把自己搭进去,所以这是一场交锋。“帝神既然都知道了,那我就直言了。”

    “太子是想给孤指另一条路走是吧?”

    “是。”墨夕正面回答道,“我敬仰帝神已久,此次来就是想请帝神助我们新神实现革新大业。”

    “帝神若是应允,可免明日之死。”

    看着低着头看似恳请自己相助的墨夕,燚山沉默了,这一沉默就良久。

    直到墨夕等得腰都酸了,燚山才慢慢问道,“我们这些老一辈怎么就成了旧神了?为什么需要革新?”

    面对燚山简单且直击关键的提问,墨夕波澜不动道,“过去的人类确实依赖和信仰过旧神,但是人类正在逐渐忘记旧神的音容和存在,也在逐渐摆脱神的控制。”

    “再过几千年,人类就会彻底忘记你们这些为他们奉献过的旧神,并且会自大得以为他们就是这天地间的主宰。到那时,旧神会失去人类的供奉反而会依赖人类。”

    “旧神,太软弱了。”

    “所以你们新神打算如何不软弱呢?”燚山抬眼,对上了也正看向自己的墨夕的眼睛。让墨夕有些不适的是,明明燚山才是上古旧神,但是在外表上自己这个新神看起来却还要比他年长一些。

    “新神们的意愿是,重塑世界,还有人类。并加强新人类思想的控制和信仰的虔诚,让他们从一而终信奉我们,没有任何的二心。”

    “所以你们想毁掉现在这个,然后再做一群听话的娃娃,是这吗?”燚山的话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如夜里平静的大海。

    看着头顶的白月,燚山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也许真的是孤老了,做旧神做得思想都是陈旧不已。”

    “孤很欣赏太子作为未来天帝就已经初露的魄力和想法,只可惜孤一直受身的是空密佛法,无法像太子殿下这般能有太多的知觉。若这就是旧神的最终归宿,是孤的归处,孤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曾经孤以道殉身,到那时孤会以身殉道。”

    “孤是高山,是神,而非人。”

    燚山一挥手,“夜已深了,太子殿下请回吧,孤想死的心意已决,莫要再劝了。”

    墨夕知道燚山是不可能再说得动的了,只好作罢,“那帝神好自为之,就此别过了。”他觉得,燚山作为天神,终究是低估了人类的生与死带来的伤害,也许这也是这位帝神要经历的功课。凡人的生老病死,可是神仙都惧怕的。

    墨夕转身离去后,冰牢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宁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天洲的大钟敲了五下,九洲大地就迎来了早晨,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山川溪流。一身冰一般的白衣的燚山在几个天兵天将的看押下,伫立在金夕台上,看着这新的一天的到来。

    台下人头耸动,看来来看自己上路的人是真的不少。

    不过燚山还看到了,高坐于九台之上的天帝身旁站着的人,是琴姬。虽然他早就知道了些,但是此时他既不意外,也意外。

    琴姬就是那个,天帝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但是他不怪琴姬,琴姬也是被迫无奈的。

    燚山仰起头,释怀的再次看了看这片美丽的金色天空,希望以后自己也还会记得这里的美丽。收回目光后,燚山踏上了行刑的台阶。

    就在这时,一个童子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本来的安静。

    “等一下!神官等一下!我家二少爷有东西要交给帝神!”

    这个时候,行刑的神官,燚山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个童子给带走了。天帝示意让天兵放了行,童子手里捧着用青色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的物件,在人群的拥挤下跌跌撞撞的来到了燚山的跟前。

    “帝神,我家二少爷嘱咐我,一定要把此物交给帝神。”

    燚山伸出苍白的手,捏住了青布的一角,揭开了青布,和自己别离多年的神器黑罡尺,就这样完整无遗的展现在这位童子的手里。

    看到久别多年重逢的神器,燚山笑了笑,从被关押冰牢这一百年,燚山是第一次这样感到开心的笑,轻轻问道,“你们二少爷为何没有亲自来?”

    燚山对自己这样的一问也感到惊讶,这样弄得就像是自己和这位二少爷已有多年深厚的友情一样。其实他们不但从未见过,而且素不相识,也不知对方是何姓名。

    没曾想到,自己的这一问竟让这个童子哭了出来,“二少爷本来是要亲自来的,但是奈何府上突发事件二少爷被缠住了脱不开身,这才命我快马加鞭将此物送来。”

    燚山只得无奈道,“罢了,足矣。”

    “燚山,”天帝突然道,“你还记得黄泉的守路人孟氏子龙吗?”

    “她好像还是你的表妹吧?”

    “她已经被朕用弑神斩处以死刑了,想来已经是在下面等你了。”

    “你们海龙一族是何等的自私自利,别以为朕不知道就是她在黄泉,以公谋私放的你过去。”

    “你和她,都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今天早上吹来的风可真是刺耳啊,刺得耳朵真痛啊,痛到了我的心里了。

    “哈哈哈哈,还得是你啊,我多年的老朋友。”燚山看着手里握住的黑罡尺,哈哈大笑着。

    天帝这才发觉不对,心中大叫不好,赶紧让一万天兵天将们围了上去。燚山孤身一人持剑,就这样一动不动看着自己任凭被移动的天兵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着。

    燚山回过头,看了看刚才准备要给自己行刑的神官,又转过身看了看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了的天边。然后坚毅的说道。

    “孤绝不会,死在他人手里。”

    “生生世世,都是如此。”

    说完,燚山便用手里的黑罡尺,刺穿了自己。黑罡尺是上古神兵,又是帝神所造,此时的燚山又只是一缕虚弱的元神。被黑罡尺穿刺,必死无疑,当场殒命。

    黑罡尺从他的手中滑落在地,溅起了薄薄的尘土,鲜红的血向四处散开来,浸透了他的白衣,如天边的朝霞,绯红无比。

    为燚山送黑罡尺的仙童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跌坐在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放声大哭不停。

    常言道,朝阳过后,既是大雨。倾盆的大雨落下,燚山的元神魂归了大地,飘散到了五湖四海,四处看热闹的人群也散了去。人群散干净后,那个仙童子和黑罡尺也都不见了踪影。

    天帝为今天突然发生的事感到十分的愠怒,但却没有表现出来,一旁的琴姬早已是面如死灰。她安静的在天帝的身后拔出了刀,天帝的护卫震惊,赶忙放出了数支利箭,在利箭即将射中琴姬的时候,琴姬挥刀自刎了。

    琴姬倒在了一片血泊的雨水中,脸上的泥污,被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冲刷了下来。她痛苦的,想要呼吸这最后的一口空气。

    天帝走到琴姬跟前,看着她手里染了血,沉重无比的短刀,那是用弑神陨铁打造的弑神刀。弑神刀和弑神斩一样,用此刀杀死天神,可使天神魂飞魄散,神形泯灭,永不能再归神位。

    “琴姬能做的...都做到了,求陛下...放过琴姬的妹妹们,莫要再...折辱她们了...”

    面对琴姬最后一口气的弥留,天帝只是冷冷笑道,“她们都是朕的贴身女奴,爱惜都来不及呢,只不过赏给了几百魔俘们服侍几日而已,何来折辱?”

    “琴女,你不该寻死的,你一死,你的大洲和燚山的大洲就都是朕的了,燚山子民的死和国的亡,可都要落在你的头上了。”

    天帝居高临下,看着流血抽搐的琴姬就像看着低贱的蝼蚁一般,“你想用这种方式殉身追随他而去,再在凡间相会私定终身吗?”

    “朕告诉你,不可能。”

    天帝冰冷可怖的面容,和字字言语,都倒映在了琴姬的眼瞳里。

    “朕诅咒他,在人间的生生世世都会投生为女人,而且还是生在中落家族,成为被各种男人觊觎,最终只能沦为男人玩物的女人。”

    “他的噩梦,他最害怕的东西,都会变成现实!”

    “而你,可能会投生为种畜,也有可能会投生为人。如果投生为人,你也会是个女人。朕会保留你现在的倾国之貌,但是这样的容貌在凡人的眼里,恐怕会成为不少男人的玩物吧?”

    “哈哈哈,你们都是女人,在凡人那样的世俗世界里,成为女人的他根本不可能会爱上同样身为女人的你。”

    陛下,这次你错了。

    他从来就没有爱上过我。

    我也没奢求过能和他在人间厮守一生,做一世寻常布衣夫妻。

    他也不会甘愿做布衣。

    他和我不一样。

    我会被众人所迫沦为谁的玩物,但是他不会,他有我所羡慕和没有的胆气和力量。即使不再记得自己是谁,即使是众人逼迫他做违背他意愿的事,他都会与其抗争,直至死去。

    这还是他以凡人的方式。

    而我,若来生中有机会,能救他于危难,便心满意足了。

    琴姬看着灰蒙蒙的天,和越下越细的雨,躺在雨水中的她苍白的嘴唇蠕动,哼唱着她此生最后的歌谣,她的声音还是如此动听尽管沙哑。

    “今生君恩...还不...尽,愿有来世...”

    乌云散了,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