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月楼。

    裕安城内最高的建筑。

    但使得它天下闻名的却并不是这个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这里住着一个人。

    －－箭神，花辞树。

    传说，花辞树经常站在追月楼的最高层，孤身看着这天下间的芸芸众生。

    不过今天，他的身边却多了位不速之客。

    “啧啧，眼神好就是方便，专门建这么高的一层楼来偷窥别人，你这眼睛，不去当谍子真是可惜了。”

    面对江湖久负盛名的箭神，这人语气竟是如此轻佻，说出去当真是要别人惊掉下巴。

    围栏边，一个中年男子负手俯视裕安城，眼中闪着些许紫色光芒，颇有些谪仙临世的风范。

    听闻此言，他也不恼，回头反讽道：“你这嘴，不去说书倒也可惜了。”

    花辞树面前，一个华服公子没有形象的躺倒在椅子上，轻轻摇着扇子，腰间还吊着一颗猫眼石。

    君莫行！

    君莫行哈哈笑道：“如果我是个平凡人家的孩子，我一定听你的建议，去做个说书先生……”

    接着，君莫行话锋一转，道：“可惜，我生在皇家，是注定要被绑一辈子的。”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不由变得有些低落。

    花辞树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能在他身上看到如此不加粉饰的情感流露。

    不过稍加思索也便相通了，身在皇家，身不由己，若他不是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又怎能在一年前的皇位更迭中全身而退。

    花辞树暗叹一声，摇摇头，道：“你这娴王倒不是白叫的，果然是够闲。”

    君莫行之前那副低落也不过短短一瞬，如今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

    “你这箭神倒也不是白叫的，果然够……”

    君莫行后半句话生生噎在了嗓子眼里，不敢说出来。

    尽管面前这位看起来随和的箭神脸色没有变化，但君莫行还是敏锐察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杀气。

    如果后半句话说出来，他今天恐怕就得躺着出去了。

    君莫行心中暗骂花辞树这个老闷骚，但表面还是打着哈哈把这件事糊弄了过去。

    “那个，让你找的人，你找到了没？”

    花辞树瞥了他一眼，而后走至护栏边，眼中紫光大盛，不知究竟看到了哪里。

    这追月楼的最顶层，四面通透，不仅是为了方便观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君莫行看了眼摆在一旁的长弓。

    这长弓甚是简陋，看上去倒像是一块弯曲成弓形的红木，在两段系了一根长弦。难以想象，这就是天下第一神弓，“朱颜”。

    君莫行好奇的拿在手上，这弓还有点糙手，花辞树就是拿着这玩意行走江湖数十年的？

    君莫行一手持弓，一手象征性的拉了拉弓弦，竟然拉不动？

    君莫行不信邪，五指抓着弓弦，使劲一拉，结果弓弦仍然丝毫未动，他的掌心却被划破了一层皮。

    君莫行疼得呲牙咧嘴，不停的扇着手，以此减轻痛苦。

    快去叫郎中，再晚一会，伤口该愈合了。

    君莫行正待继续研究这长弓，花辞树在另一边突然说道：“找见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拿着你的牌子”

    君莫行连忙放下长弓，跑到花辞树身旁。

    “在哪呢？我看看。”

    花辞树嗤笑一声：“你能看见，就自己去看呗。”

    君莫行这时才想起来自己不是箭神，扇着扇子缓解尴尬。

    此时此地，能拿着自己腰牌的，只有道不清，可怎么会只找见两个人？莫非……那狗贼把我的腰牌卖给别人了？不行，再观察观察。

    君莫行问道：“他们现在在哪？”

    花辞树眼中紫光闪烁，细细看了一眼，面色怪异道：“……刚好遇见你。”

    君莫行一脸疑惑的重复了一遍。

    “刚好遇见你？”

    ……

    “没错，就是刚好遇见你。”

    热闹的街道上，一家店铺上方写着几个瘦金体大字－－刚好遇见你。

    道不清牵着白马，与念楚歌并立在这家店铺门前。

    这就是袁小天变成舔狗的罪魁祸首，万恶之源。

    道不清现在对这家店充满了无限好奇。

    抓着一只腰牌的吊绳，随意的甩着。

    自言自语道：“我把这牌子给店掌柜，他会不会给我个面子？”

    他到现在还记得君莫行跟他说过的话。

    什么皇帝都得给他面子之类的，道不清到现在都还没有机会试一试。

    念楚歌笑道：“掌柜的可能会把你打出门去。”

    道不清讪笑一声：“也是，君莫行那个大嘴巴子说的话向来不靠谱。”

    ……

    “什么？他是这样说的？”

    追月楼内，君莫行气急败坏的吼道。

    花辞树淡淡笑道：“没错，这就是他的原话。”

    君莫行打开扇子急促的扇了扇，一股凉风把他的头脑吹的稍微清醒了些。

    “哼，绝对是那狗贼没错了，只有他才能说的出来这种话。”

    君莫行冷哼道。

    这时，花辞树却又调笑道：“不过，他这话说的倒也在理。”

    君莫行火气一下子又被点了上来。

    “在什么理？在什么……等等。”

    君莫行突然发现了盲点，狐疑的看着花辞树。

    “你这人眼神这么好，还会唇语，平日里不会，真的干过什么偷看人墙角的事吧？”

    花辞树脸色微变，咳了几声，连忙转移走话题。

    “他们进店了。”

    ……

    道不清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诱惑，想看看这店铺里究竟是个什么名堂。

    进店前，还不忘对白马叮嘱道：“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哎呀。”

    话还未说完，就被不耐烦的白马一爪子踢进了店里。

    道不清与念楚歌进店后，道不清就去询问掌柜：“老板，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掌柜的看了看自己的店，久久凝视着道不清，心头陷入了沉思，自己是干什么的呢？

    有时真不得不感叹语言的魅力，一句话就能把天聊死。

    眼看气氛逐渐变得尴尬，念楚歌连忙问道：“老板，您这里有什么业务？”

    听到这个问题，老板的智力终于被拉回了正轨，十分娴熟的介绍起来。

    “本店主打同城交友，以一种新颖的方式提供最极致的交友体验，在这里，你没有现实身份的约束，可以畅所欲言。已经有好多人，通过本店的服务，在现实中结为情侣，二位要不要了解一下？”

    道不清默默吐槽，是变成舔狗吧。

    随着老板的详细介绍，两人对这里有了初步的了解。

    简而言之，每个人在这里都可以花一点小钱注册一个账户。这个账户不需要用本人的真实姓名，可以用任意虚构的名号。

    甚至，每个人最多可以注册三个账户，俗称，开小号。

    而这个店铺会保证客户的隐私不被泄露，因此经营至今，广受好评。

    这个店铺有前厅和后堂之分，前厅，也就是道不清现在的位置，这里负责办理注册账户。

    而后堂，则有密密麻麻几百个小柜子，这些柜子就像药店里摆放中药那样一一排列。

    你只要花钱，就可以激活其中一个柜子的使用权，在那个柜子里能够存放你的信件或其他物品。

    同时可以设置柜子的状态，可以是“仅自己可见”，也可以是“对所有人开放”等等。

    每个柜子都有一把专属钥匙，当你选择“对所有人开放”时，柜子就不会被锁住，所有人都可以查看你的柜子。

    这就是“漂流瓶”模式，别人可以查看你留在柜子里的信，也可以给你的柜子里留言。

    当初袁小天就是在这种模式下认识到他那位笔友的。

    如果有两个人因此认识，可又不想在现实中碰面时，可以共同激活一个柜子，也就是“定向畅聊”。

    这时，两人共同掌握两把钥匙，可以在不同时间内前来，查看聊天间的信息。

    同时，为了避免蹲点情况出现，一般客户都会在一个隔间，将自己的钥匙交给工作人员，由专人前去拿出信件。

    大大保证了客户的隐私。

    目前，这种新兴交友模式还在起步阶段，还有更多服务暂时正在研究中。

    比如“多人聊天”，“充值会员”等。

    总之，大概的情况就是这些。

    念楚歌忽然注意到老板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副画。

    那画上面的东西很是怪异，是一只黑白相间的怪鸟，但又直立着身子，还围了一只红色的围脖，眨着一只眼睛，好像在说“快来充钱呀”。

    念楚歌问道：“老板，那画上的是什么东西？”

    老板笑道：“这是本店的专属商标，官方认证，只此一家。而且，这是天下最南边独有的鸟类，虽然不会飞翔，但它呆头呆脑的，是不是很可爱？”

    “额……确实。”

    道不清不合时宜的问道：“可以给我一个免费账户吗？”

    老板与道不清相互对视。

    道不清眨了眨眼。

    “滚！！”

    道不清又被灰头土脸的赶了出来，念楚歌陪在他身边，道：“这种方式倒是挺有意思的。”

    道不清抱怨道：“有什么好的，干啥都得要钱，真是掉钱眼里了。”

    道不清抬头，看了看太阳，突然意识到现在快未时了。

    “楚歌，我记得袁小天好像说过，他的笔友约他未时在城北竹林相见？”

    说着，道不清嘿嘿笑道：“咱们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赶上一场好戏。”

    去看看，舔狗的失败人生。

    ……

    竹林间，袁小天抱着一罐甘蜜一路小跑。

    心中充满了忐忑。

    她会来吧？

    她就是桃曦吧？

    她不会嫌弃我吧？

    袁小天看看自己手中的甘蜜罐子，这是他用向爹娘预支的生活费买的。

    可现在为了见她一面，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说不定，今晚就可以……嘿嘿嘿。

    袁小天冒出一丝傻笑，忽然看到前方的一道身影，不由停下了脚步。

    难道就是她么？

    那道背影一袭素衣，安静的伫立一方，长发如瀑，引人遐想。

    袁小天感到有些如梦似幻，试探的问道：“桃风依依？”

    那道身影听到声音，倏忽抬头，犹豫了一会，面色复杂的转过身来，点点头。

    那人面容清丽，姿态温婉，任谁也要赞一声窈窕淑女，只可惜，她并不是桃曦。

    但袁小天并不觉得失望，反倒感觉……更刺激了。

    他认识面前的女子，她叫李素心，姿色不弱于桃曦，更重要的是，她是修佛的！

    袁小天这么一想，只觉兴奋异常，难以自已。

    但是想着两人第一次见面，得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

    于是强忍心中激动，一手抱着罐子，一手拿出一把小钥匙来，开口道：“我是日破苍天啊。”

    李素心手中也拿着一把小钥匙，与袁小天手中的一模一样。

    袁小天看到李素心手中的钥匙，总算是放下了悬着的心，确定面前之人就是和自己畅聊三个月的笔友。

    要知道，这三个月来，他经常给对方送些精致的礼物，可花了不少银子。

    道不清说他是舔狗，可他不这么想，看，现在不就是回报么？

    没有付出，哪来的回报？这就是他深情结出的爱情的果实。

    袁小天向前一步，深情款款的说道：“没想到，原来是你。”

    看到袁小天的举动，李素心却忽然后退了一步。

    袁小天不做他想，只当她还有些娇羞。

    说实话，两人第一次从书面转入现实，他也有些放不开，但一想到未来的美好生活，他又强逼自己鼓起勇气，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女孩子先开口呢？

    袁小天咽了咽口水，将手中的罐子递给李素心。

    “这是我今天一大早，亲手采来南山最新鲜的甘蜜，你看，我脸上还有被蜜蜂蛰下的包呢。”

    袁小天指着自己的脸说道。

    李素心看了一眼，袁小天脸上确实满是肿包，没想到，他竟能做到这一步。

    李素心有些迟疑了，对方用情至深，这件事该怎么说呢？

    袁小天并没有看出李素心的不对劲，自顾自低下了头，脸色微红，嗫嚅道：“昨天，你信上说，你心向我，其实我也……”

    看到袁小天的反应，李素心意识到，有些话还是尽早说出来的好。

    于是咬着嘴唇，决然的说道：“其实，我不是桃风依依。”

    袁小天有些错愕，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手足无措的说道：“怎，怎么会？可你不是……”

    李素心深吸一口气，一股脑的说道：“其实，之前这个账户的主人另有其人，她说，这三个月来，有个人一直给她送些价值不菲的礼物。于是觉得那个人可能是哪家的公子，所以提出想和和那个人见一面。”

    “并且，要那个人去准备新酿的甘蜜，目的就是为了暗中观察那个人的身份。”

    “当她发现那个人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后，觉得很失望，就不打算继续和那个人来往了。”

    “后来，她把这串钥匙推销给了其他人，推荐词是‘优质舔狗，一点甜言蜜语，就能给你一分惊喜’。”

    说到这里，袁小天也明白了过来，呆愣在原地。

    原来自己，在对方眼里真的只是舔狗。

    袁小天感觉心里很难受，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伤心滋味。

    李素心看着刚才还一脸羞涩期待的少年，转眼就变成这幅失落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

    “最后，我买下了这串钥匙，根据她的指引，来到了这里，我觉得这些事情你应该知道。”

    袁小天动动嘴唇，神色悲戚，好一会，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可以告诉我她是谁么？”

    李素心沉默了很久，道：“抱歉，我也不能泄露她的隐私。”

    袁小天眼中最后一丝期待也消失了。低声道了句：“哦。”

    随后，便是良久的静默。

    李素心有心安慰，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袁小天低着头，双眼无神。

    恩人说的对，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我袁小天，从今以后只为自己而活！我再也不要做舔狗！

    此刻的袁小天，好似想明白了什么，眼神中又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

    与其卑躬屈膝去舔别人，还不如让自己过的舒服！

    相通了这一点，袁小天只感觉神清气爽，身上再没有了哀伤与颓废。

    转而又开始思考起来，为什么李素心会买下这串钥匙呢？为什么她不去买别人的，偏偏要买自己的呢？

    难道，她喜欢我？！

    那她为什么要把这一切说出来呢？

    对了，她一定是不想我们的感情掺杂其他东西。所以她将一切说了出来，既是让我认清那个绿茶，也是为了我们全新的开始，拒绝替身文学，一定是这样的！

    袁小天突然意识到了李素心对自己的心意，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有这么一个好姑娘默默喜欢着自己，他怎么能辜负她呢？

    李素心还在想，该怎么劝袁小天放下这段过往。

    突然，袁小天抬起头，含情脉脉的望着李素心，道：“素心，从今往后，你想要什么礼物，我都给你买，好吗？”

    李素心错愕的看着袁小天，怎么突然之间，他说这种话？这孩子，被刺激傻了？

    “袁小天，你……你怎么了？”

    袁小天自信道：“素心，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

    李素心后退了一步，总觉得现在的袁小天很可怕。

    “我，我的什么心意？”

    袁小天上前一步，道：“素心，别藏了，你若不是喜欢我，为何要告诉我这一切？我只恨，没能早日发现你的心意。”

    听了袁小天的话，李素心双眼瞪大，不可置信的后退几步。

    “你，你想错了，我做这些，并没有其他意思。”

    袁小天神色黯淡，叹道：“素心，你是在怪我吗？你放心，我日后一定不会再轻易受到蒙骗。没有海王的混乱关系，一切偏爱都给你，素心，原谅我，好吗？”

    李素心惊恐的看着袁小天，小脸变的涨红。

    袁小天还想更进一步时，李素心突然骂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平日里吃斋念佛，怎么会有你说的那种念头。之所以做这一切，也只是想要你放下执念。”

    “在我眼里，就像放生小鱼一样，放生舔狗，给自己积累一点功德罢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李素心喘着气，看了一眼袁小天，低头从他身旁跑过。

    袁小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涣散，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

    他袁小天何德何能，短短时间内，经历了两场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恋爱。

    蓝瘦，香菇。

    袁小天抬头看天，只觉得此刻，这苍穹也是如此令人生厌。

    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了吧。

    袁小天回忆方才的场景，忽然注意到，刚才李素心走时，还看了自己一眼。

    她明明可以直接走，为什么还要看自己？

    袁小天大脑飞速运转起来，他好像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对了，她拒绝自己，其实是为了考验自己的决心，看看自己到底有多爱她。要不然，她怎么会在最后用眼神鼓励自己。

    这不就是在暗示自己，一眼万年，一定要坚持下去么？

    就像菩提祖师教猴子一样，菩提祖师并没有直接点明一切，而是敲了猴子三下，就是为了考验他的悟性和决心。

    袁小天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自己差点就没悟出来。

    袁小天眼中再次燃起了斗志，朝着李素心的背影追去，大喊道：

    “素心，我已经悟出来你的意思了，我一定不会放弃的！～～”

    ……

    两人一逃一追，很快就跑出了这片竹林。

    “哈哈哈哈哈。”

    竹林某个隐蔽的角落，道不清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就说，能赶上一场好戏，哈哈……”

    “舔狗做出的事，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念楚歌也是掩嘴轻笑。

    唯独白马站在一旁，面无表情，高冷的很。

    抱歉，神兽与人类的喜怒并不共通。

    道不清见白马没有反应，尽管自己已经笑眯了眼，还是一手拍在马背上。

    “喂，你怎么不笑？”

    手拍上去后，道不清突然感觉手感不对。

    这触感不像是马背，倒是有点像鸟类的羽毛。

    道不清止住笑，扭头看去。

    哦，原来是一只猫头鹰。

    没什么的，继续笑。

    等等，猫头鹰？

    哪来的猫头鹰？！！

    道不清猛然回过神来。

    那猫头鹰诡异的转了一圈脖子，似乎是为了响应道不清，竟笑了起来。

    “咕咕……”

    “咕……咕……咕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