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多莱格又停留了一日。

    枯楼做了一个梦。

    梦中看见身披铠甲的自己——英姿飒爽，手持利剑将眼前的敌人尽数击倒，被剑刃扫到的人无不直接化为黑色的尘埃消散于空气中。

    直到周围的大气变得污浊，自己的视野也变得狭隘且模糊。

    半梦半醒间的枯楼忽然意识到梦中的自己并非自己，而是现在正披在身上的“伪装”。

    已逝之人与他差异分明，英勇无畏见敌杀敌从不退缩；身披伪装的黑之二把手也继承了那具身体的特性，尽可能抵御住发自内心的恐慌。

    B-4348的恩师砍下了面对他冲过来的敌人的脑袋，有勇无谋的战士倒在“成功”面前，就差一步他便能帮他们阵营取得胜利——夺走众多生命的死神抹去脸上的血与汗，在他面前的是一片由血水形成的死河，不忍让这幅景象一直映在眼里他转过身，面对身后目睹他威风的同伴们。

    霎时间欢呼声呐喊声尖叫声雷鸣般的响彻整个战场，救济者们庆幸自己跟随了实力强大的领袖，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也没有让自己的双手沾上太多鲜血。

    迎面走来的是两个少年，身上也穿着救济者的服装。

    枯楼看见那具身体的原主人神色复杂地凝视着朝他而来的两个队友，隐隐约约枯楼感觉其中一人眉眼之中能瞧见日后B-4348的特征，梦中的自己一时控制不了笑意，然而声音脱口而出之时场景又瞬间被拉远了。

    自梦中惊醒之前，最后一眼看见的是另一个少年火红色的背影。

    【原来你也会做梦啊。】

    意识海洋中客人的声音响起，枯楼已经完全离开了那个梦境。他恍然若失地走向翘着腿坐在云层上的救济者，伸手揪住杀马特的一簇头发。

    【喂喂？你在干什么？】

    回过神来的当事人赶忙收回手，踱步走到B-4348身侧，也学着以前看过无数次的对方以及精灵小姐的动作跳上云层坐了下来。

    “做了一个梦……不过和我的记忆没有关系。”如果那是这具身体生前遭遇过的事情，为什么自己会做到这样的梦呢？枯楼瞥了眼身旁一脸无辜的救济者，心中虽然没有具体的答案但也有了一些猜测。

    【你很在意那个梦吗？】

    果不其然，一听他这么说救济者也做出一副极为感兴趣的模样凑得更近了些。

    “是你的梦？”枯楼在众多猜想中挑了一个出来丢在B-4348跟前，一片云朵上刹那间刻满了与梦境相关的文字。

    只是B-4348摇了摇头，他在期待着其他的答案。枯楼一愣，从梦中惊醒的他没有多余的好心情听对方打哑谜，坐在云层上的感觉不如他想象中的美妙，一蹬腿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便打算离开自己的意识海洋。

    【等——等！那么着急干什么，不是和你的同伴们说好再休息一夜吗？】

    后面的人着急了，同样跳下做了好长时间的云朵朝正准备离开的枯楼奔来。

    【我是在做实验啦。】

    救济者嚷嚷着正确答案，企图让枯楼放弃率先离开意识海洋的想法。对方也如他所愿地停了下来，一脸纳闷地瞅着他等待着他接下去的说法。

    【你不是懊恼过那段没有印象的记忆吗？】B-4348跑到他身边，【那有可能是一开始在这儿的‘精灵’塞给你的‘其他人的记忆’。】救济者见过精灵小姐，他手伸向身边飘来的云，【刚才我也实验了一下，你确实接受了我的‘分享’不是吗？】

    那段梦境可以说是B-4348的记忆，见枯楼还是一副无法相信的样子，B-4348一把将刚扯下的云朵块贴在他的额头上。

    刹那间他宛如回到了方才的战场上，嗜血的死神虐杀了所有的敌人后，满面春风地面向站在他背后的同伴们，两个年纪稍小的小战士——其中一个是B-4348，被他抱在怀里，他反而像是一个劫后余生的被救赎者，头抵在两个孩子头顶上号啕大哭起来。

    枯楼企图看清除了“恩师”与B-4348以外的那位救济者的面容，但在下个瞬间他就被拽出了这个再启的梦境，睁开眼一看面前仍旧是期待他的反应的救济者。

    “好吧。”他叹了口气，“我信了。”顿了顿，“暂时。”

    【这下就解开了一个问题，那么接下去是什么？地图？世界链接点？还是你的‘极限20秒’之谜？】

    在意识海洋中的这缕意识体，似乎已经玩腻了飘来飘去的各色云彩，也受够了在云海之上观赏一尘不变的风景。

    “很无聊吗？”

    【到也不是。】

    他仿佛是认为身下不垫着什么东西感觉不舒服，又扯了一片云过来让自己能坐在上面，云朵离开云海浮空飞起，他也居高临下地看着枯楼。

    【本来这应该是纯白的城，也应该是纯白的人负责处理的麻烦任务。却要麻烦你来解决……不对，这该怎么说呢？】

    【应该是信仰者干的活，却被万能的被信仰者直接解决了，有点不是滋味。】

    【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救济者垂着头，也没有继续俯视站在云海平面上的“被信仰者”，【你也先别在意，本来就是我把通行证给你的，还自说自话把‘媒介’塞给你——】

    【别说话……不，还是劳烦你先回到现实去吧，让我想想该怎么说。】

    B-4348身下的“坐骑”似乎是感受到了他不稳定的情绪，载着他飞到了距海平面更远的高处，意识云海也开始不听主人的命令行事，枯楼没等到救济者下来，只能暂时按对方要求却也是自己之前所想的那般，转身离开了这儿。

    ___

    杰塔大清早地将打包好的行李加上像是先前那棵七叶树般的“土特产”搬到公馆门口，住不惯充满血腥味的龙族宫殿的人类们前一天晚上都是在这儿安眠。

    除了他以外，另一个一早开始就忙活起来的是商人喀乐兹，他将从众多龙族贸易伙伴手中买下的药草扎成数捆，掏出腰间的通行证朝它们一照，事先准备好的通行证此刻就是一个储物囊，把货物全部装了进去。

    此外，他还特地跑遍了整座多莱格寻找被由于历史改变而振作起来的龙族们围追堵截的侵入者，尽管他也感觉这些事说不上的十分古怪，但还是出手救下来这帮人，连带着那位“天才”一并像捆扎药草一样捆绑起来，准备来日带回纯白的主领地接受他们应得的处罚。

    “虽然感觉怪怪的，但是他们也一定是有犯错的地方……吧。”喀乐兹身后跟着母龙鹅掌木以及她的亲人们，在公馆门前与杰塔碰头。

    “老大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也很奇怪，不过他一向这样，我就让杰塔不要在意啦。”小小的身影猛然从杰塔背后的行李堆中冒了出来，“老大给我们的感觉就像是在悼念什么逝去的人一样，或是那种想方设法拯救即将面临死亡的朋友？哈哈，不过我还是让杰塔不要在意这种事啦。”他推了推属于他们的大包小包的行李，这些加上杰塔至今没拿回来的那把剑，都得由他们老大来“保管”。

    紧接着公馆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离开了意识海洋也睡足回笼觉的他们老大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然后看也没看两个同行者和新认识的商人一眼，径直走到行李跟前。只见他肩膀上散发着绿光的魔法阵一瞬间扩大了几十倍，将那些大包小包还有没什么利用价值的土特产尽数笼罩住又缩成原本的大小，飘回了枯楼肩上，仿佛是衣服上的装饰纹般紧贴在上面。

    “你没有休息好吗，新……不对，枯楼大人？”虽说自己不是黑之阵营的信徒，喀乐兹歪着头考虑了一会儿，依旧带着关怀口吻地出声询问道。

    “在多莱格的这几天，我是休息的最久的那个人啊。”

    对方没精打采地回答说，又好似感知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一看——本该在龙族宫殿呼呼大睡的龙王此时此刻趴在公馆的屋顶上，一条尾巴垂下，他也伸长脖子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视野能包裹住被屋檐遮住的枯楼一行人。

    “你在这里干什——”龙王没等他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竖起尾巴扇动着翅膀离开了屋顶“落荒而逃”。

    “似乎是昨天的事情。”商人缓过气来，对黑一侧的二把手说，“龙王下令搜遍全城，也没有见到那个银白色长发的神秘人士。”

    “我们也没有看见一个人从屋内出来。”他撑了下头顶耷拉下来的帽子，一旁的小小见状，眼里冒着星星又扑了上来，看上去像是又找到一个能够满足他好奇心的机会，身后的监护人一手抓空，失去阻止搭档发言机会的杰塔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

    “呐，我说，那是你们之间互认同行的行为吗？”

    “是不成文的规矩。”喀乐兹直接反应过来小小想问什么，“有经验的商人之间才会这样做，不过和的确和确认同行差不多。”他笑了笑，“和你们这些新人已经没有关系了。”

    “既然都已经收拾好了。”喀乐兹翻了翻自己的账本，“我就担任好这个‘导游’的职责，带你们离开多莱格吧。”

    “当然。”他继续说，“想要直接转移离开的话，我也没有意见。”多莱格里的源线也十分充裕，只要有多余的武器和目的地他们想去哪儿都可以，压根不需要前方的领路人。

    枯楼早就圈出了他们能够寻找到“世界链接点”的城市——对目前的他们而言，也是能够踏足的地域。不像这座需要通行证才能进入的城市，他们的候选可还有很多。

    商人跺了跺地面，眨眼间异乡人们就从公馆前到了那座失去作用的城门脚下，城门虚掩着，依稀能听见那位守门护卫的声音。

    历史被修改后的守卫失去了与商人之间“里应外合”的黑历史，喀乐兹砸了咂嘴，不屑地想要开门看看昔日友人的糗样。

    “早些时候也告知过大人……”听见门外那陌生的声音如是说着。

    “我们是来迎接天父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