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楼

93·于梦境中永远的家

    窗外过大的雨声令他感到异常难受,那是足够糟糕的事物,给予每位倾听者心情上的剧烈变化,让本就并不灿烂的心境愈加灰暗。

    他缺乏睡意。

    侧身躺在独属于自己的床上,头顶是被漆刷成湛蓝天空般的天花板,他的目光注视着乍一看什么都不存在的墙角,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那里摆放着一面镜子。

    陌生的穿衣镜上有一道至上到下贯穿镜面的裂纹,它似乎年代久远,朦朦胧胧照不出任何事物,包括躺在床上正对着它的,有着暗金发色的少年。

    房屋在修建时便由于各种各样的奇葩状况与理由留下了许多弊病,比如那过薄的墙壁,起不到一丁点隔音的作用。明明就心理上他感觉应该已经到了深夜,隔间的住客似乎压根不打算消停、沉寂下来。

    对方就像是通过什么事物在破口大骂——有着至少15年于21世纪生活常识的少年自然能猜想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从墙角的穿衣镜上移开,落到了床头的柜子上。

    一时半会儿回想不出床头柜有着什么样的特征或是怎样的颜色,于是映在他眼中的就只是一团模糊的棕色影子,上面空空荡荡,感觉缺了点东西。

    隔间传来的通话声越来越响,仿佛是这位住客与通话对象间起了难以轻易摆平的矛盾,他们或许是发现相互间观念不一,彼此间甚至无法理解。紧接着仍旧侧卧在蓝色床单上的他听见隔壁的那位人士将某样事物种种摔在墙上的声音,他听得格外清晰。

    并且短时间内还担心起这层墙壁会不会就此破裂,莫名涌现的想法中也浮现出了相应的理由:再怎么坚固的建材在被每日每夜连续遭受撞击也会被造成影响,年复一年滴落的水滴都能贯穿一块石头,发生这样宛如“奇迹”的事情从某种角度上也不是不可能。

    “……”

    隔间传来的声音来自于他死在八年前的父亲,那位并不值得去尊敬的先生与他的伴侣一并去世于一场车祸中。

    临面而来的货车远光灯径直照射在他们脸上,下一秒与肇事者体型形成鲜明对比的座驾腾空而起,随即摔落……坠落于地面,以完全倾倒的形式。

    似乎反应过来的他猛然从染上天蓝的床上蹦了起来,又木讷地坐会床铺上,眼神直愣愣地瞪着墙角那面既熟悉又陌生的穿衣镜,总觉得上面的裂纹对自己有着致命般绝对的吸引力,可即刻响起的撞墙声又帮助他得到了清醒的机会,赶忙转头不再面对着那面诡异的镜子。

    隔间是早已逝世的恶人,正在与不明身份的人士对话。

    枯楼习惯性地先轻叹一口气,代表着游灵的镂空六芒星魔法阵泛着幽幽绿光缓缓被勾勒于他的双眼中。周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他听见了清脆的声响,但是一切都并未产生变化,好似事情并不是发生在这一个“表面”上。

    是在里侧吗?本能产生这般想法的他试着开起来了自己的意识海洋,得到了无法自由进入这个结论。

    下一秒他在默然地将视线投向戴在双手上的“封印之戒”,原版被用来维持表侧身体于残余意识体间的能量平衡,让“枯楼”不至于在朋友面前变成一具枯骨,顺便也供给了精灵小姐影响现实的能力,不过他心里总觉得这位披着精灵身份的神明估计不需要一具多余的身体就能影响到现实世界,更何况这所谓的“现实”还是属于神明们的“第三世界”。

    回过神来的他尽可能地不制造额外声响从床铺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立于地面。头顶是被过去的少年亲自粉刷的湛蓝“天空”,脚下也踩着特别定制的同色系地砖。

    一想到这都是过去的库劳德为了讨好唯一的亲人而干下的“蠢事”,当事人的嘴角便不住地微微扬起,感觉到自身可笑的同时心里有涌上一阵酸苦的感觉。

    他抬起头,侧耳聆听起隔墙属于已逝之人的动静,砸了手机和其他什么东西后,隔壁的住客便不再继续制造噪音,似乎是这位早该去地狱见撒旦的家长总算开始顾忌睡在同一座房屋内的亲人们,不方便在“制造噪音”这一方面肆意妄为。

    枯楼捂住嘴,克制不住自己地打了个哈欠,他本应毫无睡意,在这之前也是如此。

    戴着虚拟的“封印之戒”穿过崭新的记忆碎片“通道”后,他便不明不白地躺在了一张看起来有点熟悉的床上,一睁眼那面更加令他感到熟悉甚至产生了某种恐惧感的穿衣镜进入了他的视野,一下子让有点半梦半醒感觉的他清醒过来。

    只是他依旧躺在那张床上,头脑控制不了这具身体让它进行动作,只能木愣愣地瞅着镜子以及上面的裂纹,由内而外受到它吸引力的洗礼,心中越发抗拒就越来越企图得到它,或者说,是使用它。

    但它应该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穿衣镜,唯一的作用就是链接梦境与现实。

    墙壁之后的房间内忽地再次传出巨响,就像是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家伙把房间内的家具通通打翻在地,又在那儿漫无目的却绝对扰民地跺起了脚,然后开始不断蹦跶、跳跃,尽自己所能地完成反社会的“使命”。

    “……”但是枯楼仍旧没有发声对此给出回应,等到那位闹腾的家伙再度安静下来时,他才依然是无声地踏出一步,不断向前直到来到那面穿衣镜前。

    内在的渴望让他迫不及待地像上次那样触碰到镜面,抚摸着上面那道裂纹。镜子不断地抖动却因为映在他眼中的幽绿魔法阵做不了任何事情,更多细小的裂痕从中心那道原本就存在着的大裂纹朝镜面其余完整的部分蔓延开来。

    身边又传来什么事物惨遭毁坏、破碎的声音。隔墙的那位有着血缘关系的死人不让枯楼失望地又一次开始搞事情,这一次它没有选择通过肢体碰撞或是摔东西来挑战他人的忍耐力,光是站在墙后枯楼也能猜想到,对方现在应是张开了嘴——更多的细节他不愿意作过多思考,以免想到什么不妙的事情从而在未来的某一天做起噩梦。

    总之,早已在八年前死于一场双方都有过错的车祸中的父亲,应该正张大着他的嘴边,竭尽已逝之人的全力“呐喊”着。

    额头上青筋暴起,有着暗金色头发“枯楼”模样的少年抬手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通过心理安慰的手段让自己的内心沉静下来,以防克制不住想要揍人的冲动。

    这样的想法不可能出现在库劳德心里,枯楼再次摇了摇头,提醒着自己。

    在他看来,披上伪装并且清楚现在无法进入的意识海洋中还有个“精灵小姐”寄居的自己,是应该一改作为库劳德形象时的懦弱,摇身一变成为黑一侧人人敬重的“二把手”天父的“强者”。

    他抬手摁住嘴角,仅管心中清楚这具作为“枯楼”的身体也是现实的投影、虚假的存在,却还是把它们“掰”了回去,让面部表情重归什么都看不出来的严肃。

    “我知道。”

    “我知道你在这里。”

    意识海洋的链接中断了,这还是离开古堡后的第一次。虽然这个号称只属于他的储存信息的意识云海一次又一次地遭人入侵,还没办法完美保存从“金手指”精灵小姐那儿换来的人类红血,也没办法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情况下让表侧的身体也潜进其中进行隐藏……再加上随着摊上的事情逐渐增多,他还多了个“捞鱼”的日常消遣。

    枯楼挑了挑眉,既然意识海洋链接不上,现实中的“投影”精灵小姐显然也没再维持,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即使只有几个字。

    “雷泽尔。”

    他试着直视那面布满龟裂纹路的穿衣镜,模糊照不出任何人影的镜子表面乍现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随即显示出了当前房间隔壁的场景。

    这让枯楼一下子就看见了曾经猜测会让自己过后不久做起噩梦的场景:骷髅骨架上挂着青紫色不带红的烂肉,下颚打开,嘴巴大张,没有舌头的口腔也那么暴露在空气中。

    逝去八年的父亲空洞的双眼中反常地爬出几条白色的蠕虫——看到这一幕的枯楼果断释放幽绿魔法阵中储藏的灵力送那面镜子也一并去见了它的创造者——作为看似古老的存在,枯楼猜想它的主人也早就跑去了真正意义上的“另一个世界”。

    嘴角微挑,俯下身干呕着,过了十几秒平缓过心情来的枯楼重新直起身子,面向原本摆放着破碎穿衣镜的墙角。

    这一次,那里站着一位蓝发的年轻人。

    “雷泽尔……”

    祂没再做像之前枯楼面对两团黑影后直接把人推出去那样的事,代替了本就不该存在在这间涂刷成蓝色系房间的穿衣镜。

    “你没必要瞒着我。”

    他没明说话里指的是哪件事,这位自称“站在同一边”的懒惰之神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有告知第三世界的客人,自诩一切都按照他的“剧本”行动。

    “我早就知道了。”枯楼注视着蓝发年轻人模样的神明,手中凝聚出象征着游灵的六芒星,让雷泽尔得以透过它看见精灵小姐“好心”给予的提示。

    “毕竟,它很明显,不是吗?”

    枯楼眯了眯眼睛,不知是真的明白了“真相”还是纯粹只是想套第三世界居住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