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住在冬日裂谷“白色之城”的第一个“夜晚”，枯楼做了一个梦。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那么纯粹的一个梦了。

    他梦见了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飘着朵朵洁白的云彩。

    ——在意识海洋已经饱和的状况下，身为游灵的自己又怎么可能会做梦呢？

    这样的念想一出现，遭到否认的梦境像是脆弱的肥皂泡一般破碎了。

    淡蓝色的碎片融进了脚下的云海，枯楼这才发觉从梦中惊醒的他并没有回归现实，而是留在了属于他的意识海洋中。

    一睁眼便是精灵小姐好似放大了几倍的黝黑脸庞——这位合作伙伴凑的太近了些。

    【在你身上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是这样吗？】

    黑脸的精灵小姐换上了一身裸'露着手臂的长裙，纤细的腰身往下逐渐收拢，包裹住修长的双腿。她将双脚收进了裙摆中，金色丝线编织出的落叶与果实点缀在其上。

    “你……最近心情是不是很……不错？”

    ——梦境的细节正从这片作为游灵脑部的意识海洋中消失。

    仅管对自身会做“真正的梦”这个刚才发生的事实十分诧异，枯楼迟疑了片刻，趁着还未忘却梦境的内容，将有关那场梦最深刻的内容概括地告知了他的这位合作伙伴:

    “我梦见了一片蓝天。”

    似乎是毫无意义的，蔚蓝的天空。

    【哦？那可真是稀罕。】

    精灵小姐毫不掩饰她话语中透露出的情绪，洁白的弯月自那张漆黑的脸上绽放开来。

    她像是打算用这样的“表情变化”来回复先前还没能回过神来的枯楼提出的问题。

    【你在猜测这是否是一个提示吗？】

    ——精灵小姐白皙的皮肤，渐渐被黯淡的色彩占据，也开始承载上星辰。

    “喂，你——”

    虽然一点也不想承认，但是枯楼确实为这位合作伙伴担心了一瞬间。下一刹那，精灵小姐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同挂于外侧天空上的半月相媲美:

    【告诉我吧，你是怎么看待这场稀有的梦境的？】

    素来高傲的神明也许是被赫尔摩尔一来一直维持的喜悦心情冲昏了头脑，她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在模仿一个年幼的小女生——枯楼，不，应当是库劳德并非从没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嘻嘻嘻。】

    偶尔在从前那座小城的街道上，也不是没可能遇见这种，操着甜腻的口语把孩子们引诱进地狱的“小恶魔”。

    若是给他一点时间，他或许还能从那团东拼西凑的完整记忆中找出有关于某位曾经的熟人对那样的孩子的评价:

    “他们是被当成诱饵，早就失去了未来的傀儡。”

    ——或许还有其他的经历，比如说学校里、餐饮中，那些互相打趣着诉说情侣间话题的女性同学们。

    库劳德的经历中，也许有数不清多少的准确例子，足以然现在的游灵起了一身虚幻的鸡皮疙瘩。

    枯楼的视线落在精灵新衣服的裙摆上，隐隐约约能造成“散发芬芳果香”般错觉的图案似乎能给予他些许的安慰感，帮他过滤掉缭绕在耳畔的不适。

    “精灵小姐……”

    【你的脸色还真是有够难看的呐。】

    枕靠着身下洁白的云朵，精灵小姐收敛了少许笑意，让脸上的半月蜕变回细窄的新月。

    她的语气听上去依旧是如此的饱含愉悦感，不过这回她放弃了用甜到腻人的小女生语气说话，先是凑近了又瞬间往远处飘去，那团云朵载着她在距离枯楼不远的虚空处停了下来。

    【感激你自己吧，那是‘你’给予你自己的提示。】

    【不过，在这之前，我也想要给你一个建议。】

    “你说吧。”

    寄居在意识海洋中的精灵小姐，能告诉他“这是一个提示”已经是出乎预料的收获了。枯楼尽可能让自己的心态放稳，不会因为对方可能提出的无理要求彻底炸开。

    ——引发无谓争吵的后果很可能是被他的这位合作伙伴从云海中扔回现实。

    【枯楼的阵营，嘻嘻嘻，认为能通过一场影响整个世界的‘战争’来让异时空回心转意，从而拯救这个世界。】

    没错，就是这样，枯楼安静地等待着精灵小姐的下文。

    纯白那边则是企图通过神降——可是神明们早就抛弃了人类，“纯白之神”也要么是人为虚构出来的幻影，要么是哪位原罪神的马甲。

    若是按照枯楼所了解到的历史再往前推，七位神明中有六位原罪神是因为人类的行为举措而放弃了这个“第二世界”。

    换句话说，祂们是回应了人类“驱逐神明”的愿望，毫无怨言地把持着本心果断离开了。

    “……他们的方法感觉上都不靠谱啊。”

    【我希望你能去向他们打听有关主动发起战争的看法。】

    “怎么了，精灵小姐？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游灵下意识地抬起手摁住微微上翘的嘴角，他本能地想把精灵的这个提议视作一个可被忽视的玩笑。

    【……】

    【拜托了，贪婪。】

    脚下的云海迅速析出淡蓝色的光辉，将游灵包容在内，好似是这片云海的寄居者发现了一种新的赶人方法，并且迫不及待地想在意识海洋主人身上进行实验。

    下一刻，枯楼坠回了位于表侧的身体中。

    【……这是你唯一能帮他们做的事。】

    “什？”

    头顶是“崖壁间”的天花板，洁白的藤条相互交织、缠绕，企图霸占房间中其余四壁的空间。

    能听见从“室外休闲区”传来的唧唧喳喳的鸟鸣声——明明是一个“神的遗留物”，在化形后仿佛是彻底变成了一种鸟类，一种在“第二世界”中着实罕见的生物。

    身旁较高的地方，也时不时响起几阵呼噜声。

    “不清楚‘小白’作为遗留物的能力是什么。”

    “……能不能载人飞上天空呢？其实用魔法也行得通……这里的灵力是如此富裕，足以让一支魔法使军队飞上那片虚假的天空。”

    “……梦中的是蓝天。”

    “白色之城”里没有湛蓝的天空，有的只是“白”这一种颜色。一天的参观游览，见识到的白颜色足以填充一朵云彩的容量，也足以刺痛游客的眼睛。

    “可是，那只是一场毫无特殊影响的梦境，是我从未经历过的，普通的梦。”

    凝视着爬满洁白藤蔓的天花板，枯楼计划起明天将会被（自己）执行的安排。若是没法在冬日裂谷中找寻到那些符号，那就证明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从海峡跨越自动出现的火焰之门抵达裂谷也不过是巧合。

    一天的时间或许不够，他也许还能抽出一些来，找机会再去拜访一下龙芪。

    他可以从这位学者的分享中收获到一些比较冷门的、需要实践才能进行整理的知识。

    “……去问一下、有关引发战争的看法吗？”

    于这群自己上任前就一直在任的掌权者而言，恐怕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没有任何去提问的价值，他也完全想不通精灵小姐提出这样建议的原因。

    而且……什么叫做“是你唯一能帮他们做的事情”？

    他都能猜想到拉尔夫会给出怎样的答案——哪怕枯楼记不得先前有“纯白”参与的会议上拉尔夫的表现如何，可他们二者加上龙芪可是一起聊了三四个小时。

    最后就连掌权者们一开始相互间的隔阂都缩小到几乎没有的地步——他们现在可是在同一间屋子里度过这个与白天无异的夜晚，以起到休息的作用。

    无论问谁，都是毫无意义、单纯浪费时间的举动。枯楼瞅着天花板，好似是有了些自己的想法。

    精灵小姐那么说，或许是“你不可能帮到他们”这类说法的另一种、较为委婉柔和的形式。

    ___

    一“晚上”的时间，清醒过来后便再没入眠的枯楼梳理好接下去它想要表达的内容，望向了抱起鸟笼的战士。

    ——他需要接近头顶虚假的天空，寻找“符号”，完善自己的猜测，并进一步地找寻到最终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