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万物焕发生机的季节，是雀鸟们求偶鸣叫、树木抽枝生出新芽的季节。

    库劳德麻木地扒拉着餐盘中的菜肴，听着坐在他对面的学长边用叉子卷起面条边自顾自地分析其未来的某个“计划”。

    春季学期刚刚开始不满一个月，本就没认全人的班级里又转进了几个新人。

    若不是在去年认识了身为高年级的罗吉，库劳德怀疑自己今天在这间特色餐厅里根本找不到单独一人的位置。

    这么想来，他还是得感谢罗吉的。

    罗吉的长篇大论穿过库劳德的一只耳朵，又从另一边分秒不停留地溜了出来，库劳德感觉自己就差打一个哈欠——他根本不敢做这样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干脆一点？”

    淡金色的刘海正正好好遮住了两边的眉角，低一个年级的少年小声嘀咕道:

    “就像现在一样，你也可以像帮我一样去帮我的……帮米诺。”他指的是占位。

    库劳德勉强咧开嘴露出一抹微笑，他一点也不想浪费今天餐厅的额外供应。

    对面墙壁上挂画之间的时钟滴滴答答地宣示着时间的流逝，谜一般的沉默降临在二者之间，不过这仅仅是几秒的时间。

    末了，罗吉以一句长长的叹气声结束了他根本没胆子用在实践上的长篇大论。

    理论知识自己早就在脑海中设想得足够多，甚至还盘算着把米诺的弟弟，也是他在低年级的一位朋友，库劳德拉出来好好聊聊，事实证明他也确实那么去做了。

    “我早该想到的。”

    受人欢迎的球类运动队队长双手叠放抵在额前，手肘撑放在面前的餐桌上。与餐桌接触的位置感受到的春季特有的寒冷传入了他的骨髓，传到了他的大脑，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哈？”库劳德打算趁学长分心，抓紧时间解决掉今天的午餐。

    不——少年如是想着，自己一个人离开餐厅的话总有可能发生一些预料之内却没有还手之力的事情。

    他是不是应该留在这里等午休时间过去，或者等待罗吉结束他的思考人生，重新开始进食？

    “我早该想到的，库劳德你和我一样，都没什么经验。”

    “你的条件要比我好多了。”库劳德简单地将罗吉的话语在心中过了一遍，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库劳德，我在想，”高年级的学长抬起头，顺势将没胃口处理的午餐推到一旁，“你不会根本不知道吧？”

    “诶？”

    不知道什么？库劳德没敢去承认自己压根就未听进去罗吉扯了哪些东西，略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紧接着，他站起身准备去收拾掉餐桌上的残羹和餐盘，这是这个中午他唯一真正需要负责去做的事情。

    “情人节啊，‘情人节快乐！’的那个情人节啊！”

    高年级的学长以手抵额，控制着自己在餐厅中的音量，行动幅度小到令库劳德怀疑他们俩不是在学校的餐厅，而是在那个每二十平米一个人的校公共图书馆。

    本来，他感觉罗吉会用力地挥着胳膊指向自己，对方激动的时候想来是那么做的。

    “瓦伦丁神父会哭的……”

    大男孩将手肘撑在桌面上，两只手却装模作样地掩住面庞，仿佛是想要表达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原来你计划的是那个……”

    少年摩挲着下巴，仔细地回想着方才时不时捕捉到的、罗吉话语中也许是关键词也是只是发牢骚的单词。

    “花……还有巧克力，还必须是自制的……”

    他有些匪夷所思地抬起头，莫名感觉自己刚才没认真听实在是太好了:

    “两方都要吗？”

    硬是把一个“你”的发音憋了回去，换了一句话回复对方满是希冀的眼神。

    “那当然咯，情人节是互送礼物的嘛。”罗吉下巴枕在右手上，脸上浮现出一抹暧昧的笑意。

    虽然感觉米诺不会专门去准备礼物，或者说，他们家里从来就没有这个习……库劳德瞳孔猛然一缩，他想起来自己的姐姐要比自己早六个学期进入这所学校。

    两年的时间……

    “姐姐、咳，米诺她，去年有接受过别人的礼物吗？”

    “你傻了吗库劳德？不对，你一直都是个单纯可爱的傻小子。”爱一个人而连带地关心到与他有关的人或物是一种很自然的心态，罗吉微眯着双眼，保持着他的笑容。

    “去年，还有前年，你那位比你还可爱的姐姐，也是夺去了我全部的心的同学。”罗吉笑着摇起了头，“每到那一年的2月14日，她总会请假一天。”

    “是为了去照顾你……两年以来的情人节那天，据说当时在上九、十年级的你总会在那天之前……要么一周，要么刚好再前一天。”罗吉顿了顿，清清嗓子，并依然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生一场重病。”

    “诶？”

    呆愣在原地，库劳德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印象，在他心目中，自己应该一直是很健康的来着。

    “那有可能只是借口吧。”罗吉笑着将学弟的表情收入眼底，“今年你已经入学了，无论怎样我都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等到A2的成绩出来，她也许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外面的世界更适合她这样的人发展。”

    罗吉注视着库劳德的表情一点一点地严肃起来，扬起一边的嘴角，带着笑意继续说道:

    “嘛，如果能有一段美好的感情能让她留在我们的城市的话……”

    对面的少年逐渐瞪大了眼睛，似乎终于对“情人节”这个话题感起了兴趣。

    库劳德自然也是清楚，米诺做出的决定——纵使是最终的结果会让她乘上岛国与大陆之间的轮船，去别国异乡寻求发展和谋生之道——纵然真的会是这样也难以去改变自己姐姐的心意。

    她是自己最敬佩、最心慕的女生，没有什么事情会是她无法处理的，也没有什么麻烦是她难以解决的。

    “嗯……不说了，午餐时间该结束了。”罗吉拍了拍手，“库劳德，要是你肯来帮我就再好不过了！”

    “如果能在今年成功的话，我会尽我所能。要么说服她带上我们一起走，要么就一起在这座城市中生活下去……毕竟，我们的家都在这里。”

    “好吧。”

    少年叹了口气，将桌面收拾了一下，准备和高年级的学长一并离开餐厅。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简单。”罗吉自信地笑道，“你只要帮我问一下今年她会不会准备巧克力就行了。”

    ___

    春季的生机与温暖根本侵入不了只有两个人生活的家庭。

    冰箱上贴着写有“圣诞快乐”短语字样的磁力贴，白色的小圆桌上冷冷清清的，不像是一个家中傍晚时分应有的样子。

    “花……和巧克力。”细颈花瓶里的淡紫色小花已经有些干枯了，不知道有多久没更换过。

    烤箱的插头连带着长长的电线，拖在地上。

    牛奶是还有两天就会过期的东西，但是情人节真正到来却是在一周之后。

    “缺少制作巧克力的原料啊……”

    “不过，这应该是姐姐的心意吧？她根本没打算认真过这个所谓的情人节，哪怕会让瓦伦丁神父哭泣。”

    那位神父早就在公元270年入土了，库劳德苦笑一声，扶住被当作餐桌的小圆桌，在心中重复排演着米诺回到家中时自己的说辞。

    还没等他想出第三种模式（说法），少年身后传来用钥匙开门的声音，那宛如天使一般的身影穿过门扉，径直走到他的面前。

    “咦，库劳——”“姐姐！”

    两人几乎是同时表达了自己的心中所想，当然，米诺根本没考虑到自己的弟弟会在节日一周之前提及这个话题。

    “这个情人节，呃，不对……”

    该说什么？该说什么好呢？库劳德大脑有些发懵，依稀记得罗吉在他耳边反复强调的“有关情人节礼物要放在哪里”的话语。

    罗吉在学校里绝对是最受欢迎的男生，根本想不出来能在后面加上“之一”的其他人。

    这样一来，会送他礼物的人肯定也有很多，库劳德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他看见自己原地抬手抱着头，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改变米诺对那位大男孩的看法。

    “巧克力……”

    “嗯？”关心弟弟的姐姐耐心地聆听着。

    “……是说，要送巧克力的话……”

    “巧克力、和花……送它们的话……”

    “嗯，怎么了吗？”米诺伸出手，仿佛是打算放在库劳德头上。

    “要送巧克力和花的话，务必放在操场第二座篮球架底下！”——那里有一扇小小的暗门，是罗吉发现的，本质上其实是用来固定篮球架的机关。

    将不知道在脑海中重复过多少次的话一下子全都吼出来后，库劳德没有停留在客厅中，转身一个箭步冲会了自己的房间里，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糟糕，忘记加上“如果想要送罗吉礼物的话”这样的说法了……

    ——不妙，也没有去确认米诺她究竟想不想要送别人礼物……

    姐姐她，肯定没法理解我在说什么的吧？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心中忐忑不安的少年安慰着自己。

    因为，还有接下去一个星期的时间。

    ___

    有一种传言，说是在这个国家的很久很久以前，所有的鸟雀都会在一年的2月14号那天寻找配偶。

    这也是“情人节”来历的说法之一，与那位神父在学生们心目中的重要性互相并列，毕竟，情人节间“浪漫”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

    “还有一周的时间……还有一周的时间……”

    叉子都要握不稳了，库劳德忧心忡忡地感慨着自身的状态，总感觉，并非正式当事人的自己比作为当事者的罗吉还要紧张。

    罗吉还是像一星期前那样，坐在库劳德的对面，面前摆放的是今天学校餐厅的特殊供应，情人节限定款。

    “先到先得的那种……完全的促销手段……有装饰花……”拔下来丢在那个小暗门里应该也可以忽悠……不、作为一种慰藉吧？

    少年发散着思维，心不在焉地扒拉着餐盘中的菜肴。

    “你怎么了，库劳德，今天应该是我们男生最该高兴的一天！”受欢迎的学长点数着手边的精美包装盒，每一盒里面都装有沉甸甸的甜品。

    “沉甸甸”——因为里面饱含着那些认识或不认识的同校学生们的心意。

    据说，校篮球队里也有人送了罗吉几颗小包装的巧克力。

    库劳德又一次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开玩笑呢，还是想要在原本的刺激上再加重几分。

    “有人送你吗？”

    “有的。”令人忧郁，库劳德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东西，居然会有人送他礼物，他们之间才刚刚认识了一个季度，一个秋季学期！

    “那你不应该高兴起来吗？”罗吉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米诺今天果然留在学校里了，是因为你没有生病吗？”

    “你为什么不去看看操场上有没有花和巧克力？”

    ……虽然，不可能会有的。

    有些意外自己被激怒了的这个事实，库劳德压低嗓音，想要向应该经验丰富的罗吉请教自己该如何去对待这份落在自己头上的感情。

    “操场……”罗吉的眼神顿时复杂起来。

    “呵呵，之前我没有想到，嗯，我没有想到的事情太多了。”

    “怎么了……吗？”少年注视着自己的学长，目睹苦涩的神情浮现在对方的脸庞上。

    “跑道上都是在卿卿我我的情侣，甚至还有专门为情人节开设的运动项目，那边正热闹着呢。”

    “而且啊……”罗吉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在哭，“那个地方好像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上午的时候，有人就从那里‘秘密’交换了礼物。”

    “那你……”

    “算了……”

    也不清楚现在心中的想法是气恼还是心疼，库劳德“嘶”了一声，打算收拾餐盘回去享受午休。

    “不过啦。”罗吉脸上苦涩的表情瞬间变化成没心没肺般的笑容，“花，还有自制的巧克力，我已经放在米诺的桌上了——”

    “要是谁敢在她碰前动它们，下一场比赛中我要他们个没完！”

    “……”早就混在一起了吧，大男孩的礼物和其他人的礼物。

    同时为两个人忧心的库劳德沉默着，他还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说。

    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让这个罗吉期待已久的节日变得如此令人感到失望。而且从一周以前到现在，他就连了解“姐姐心中对情人节是怎么看待的”这么简单的任务都没能完成。

    对自己的失望化作了沉甸甸的压力，如同被注入在礼物和甜品直接的浓厚感情一样，在这一天甚至是今后的一年内，死死地纠缠住他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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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年的情人节只有短暂的一天，黄昏降临，夕阳将树叶渲染出金灿灿的颜色。

    库劳德和终于收获到一堆巧克力的姐姐并肩走在回家的下坡路上，两个人的心神显然都飘到了别的地方，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开口，也没有一个人感慨这次久违的同时回家。

    另一边，放学后的操场上罕见的没有人在进行活动，特色社团也早早地为情侣们网开一面。只有管乐队的学生们被关在隔音效果奇差的排练厅内，忧伤庄重的乐声从教学楼内弥漫出来。

    罗吉一个人站在操场上，鬼使神差的，他走到了藏有暗门的篮球架下。

    低年级的、有着一头和米诺一样的金色头发的学弟提到过，他的家里，没有用来制作巧克力的食材，也没有模具，什么都没有。

    冷冷清清的，哪天都像是在冬天。

    “……在姐姐（米诺）不在家的时候，哪天都像是在冬天。”

    “……唉，我只是来看一看。”

    罗吉安慰着自己，在心中劝说自己忘记库劳德提供的种种解释，以及忘却在上午看见一对情人在这边取出礼物时的愕然。

    掀开小小的暗门，罗吉瞳孔猛地一缩。

    莫名的、也是由衷感觉自己有些夸张的，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溢了出来。

    没有什么巧克力，自制本就是不可能的，但也不存在什么从商店里购买的巧克力。

    “啊……啊……”

    暗门中藏着一只半开的月季。

    罗吉在哪里曾经见过它，或者说，见过类似的花。

    或许都只是月季而已——但罗吉宁愿相信他心中一直考虑着的结论。

    那是在库劳德的庭院中，穿过栅栏，向路过的人展现风采的花。

    一株，他相信是来自心上人的月季。